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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火种

    使者敲了敲指环:『你来多久了?』

    有了脑袋之后,此人也没法与巡游骑士相比,异样感挥之不去,教人不由自主的提心吊胆起来。因此眼看着对方的眼珠子似乎有想要活动的趋势,尤利尔赶紧回答:“就在二十分钟前。”

    “二十分钟?”埃兹皱着眉扭头,疑神疑鬼地张望。尤利尔只能尽力忽视他的表现带来的焦虑。“也许源头还没排除。四叶城怎么会有裂隙?侦测站的人没反应么?”

    “已经平息了。”使者边说边拧把手。等房门洞开,学徒发现自己的厨房如今堆满了书卷。

    即便在原本的世界,拿锅碗瓢盆换书本他也会欣然接受。只可惜现实没这等好事。等尤利尔回过神,使者已经消失在房间内侧,带着他可能打探到的关于浮云列车的消息一起。不过我并非没有收获,尤利尔只能往好处想。要是连这群古怪生物中都没有能理解他的遭遇的人,那回到原本世界可真就希望渺茫了。

    学徒忽然发觉,在一大堆法则、秩序、炼金机器、使者和神秘这类离奇的名词之中,他居然还能记得重点。

    霜冻逐渐消褪。酒吧老板猛呼一口气,吐出箭一样的白雾,而这雾气也迅速淹没在炎之月的热浪中。他接着扯下围巾,抹抹额头,重新摆出一副cao劳过度、急需休假的困倦神情来。

    这时候再提应聘服务生或许有戏。“工作的事……”

    “你还敢跟我提工作?”埃兹提高嗓门,又立刻压低。

    “可我没说过其他事,先生。如果我不要工资呢?”

    “你来做慈善,小鬼?”

    “倒也不是……我只是希望有地方过夜。”学徒小心地提出要求。“我可以清扫、倒酒、洗衣服、给客人的马洗澡。呃,等我多干几年,或许您会让我帮忙记账。我认识通用语和盖亚神文。也许您能让我读教典……?”

    埃兹做个手势,示意他闭嘴。“行了,小子,我不信盖亚。听这些话,好像你刚被教堂赶出来似的。但我瞧你早过了十五岁,是吧?”

    尤利尔无法否认。“是,先生。”

    “那你该自己找份工作去。在四叶城,到处都缺人做工。”

    “他们不收外地人,先生。”

    “你的口音就是本地人!放轻松,那些凡人听不出来。”埃兹不松口,“我劝你另寻高就,再别来这鬼地方。瞧见刚才……楼下的那些混球没有?出门去,向北走,他们不会再影响你的生活。”

    他的建议并非没有道理,但尤利尔不认为走出门就能回归旧生活。盖亚在上,这时候他本该躺在床上,而床的位置上摆着收纳箱。我能睡在箱子里吗?恐怕街头乞丐会为箱子争破头,而尤利尔即将加入他们。多新鲜的体验,几年前不就这么过来的?他赶紧甩掉悲观的念头。

    “发发慈悲吧,大人。”学徒尽最后的努力,“真没得商量?”

    “不行。你不能留在这儿。”

    现实不总会如意,这只是开始。尤利尔失望地爬下楼梯。古怪生物们似乎在瞧他,但他根本无法分心注意。一步又一步,走向新生活。我还能怎样?没人知道要为来到新世界做准备。摊上这档子事真是活见鬼。

    他完全忘记了坏掉的台阶,结果被木头卡住脚后跟,失去了重心。

    “好险。”塞西莉亚说。要不是女侍者及时推他的肩膀,学徒肯定会在栏杆边上摔个跟头。“你没事吧?”她的手指穿过他的衬衫缝隙,带来热量,尤利尔才惊觉阁楼有多冷。

    “我总是有麻烦。”学徒原本跪在地上,于是她也蹲下来。“对不起。”这样子着实失礼,他赶紧拽着塞西莉亚站起身,又不慎挨得很近。他像碰到蜡烛火焰一样缩手。

    “海恩斯先生拒绝你了?”她悄悄地问。

    “显然,你太称职了,留下来发挥不了我的长处。”尤利尔轻踢了一下栏杆。“噢,我得抓紧时间去别处瞧瞧。运气好的话,三个星期后我会来赔偿的。”

    “你不用——”

    “稍等一下。”

    尤利尔一抬头,瞧见埃兹·海恩斯追到楼梯口。“我不会木工,先生。就算你要我现在修好楼梯,我也没办法。”

    “使者阁下要单独见你。”酒吧老板直击重点,“现在你不能走。”

    “呃,我?”

    “我像是在和别人说话吗?”埃兹没好气地说,“少废话,别磨蹭!而且告诉你,我会木工,不用你cao心我家。”

    ……

    踏进书房时,尤利尔习惯性地寻找自己的临时灶台。不出意外,那里摆着墨水瓶和成捆的纸卷,密密麻麻的信件排列在半开的抽屉里。无头人已将一封信拆开,学徒一进门,他便把纸页塞回它的同类中去。

    房间和离开时一样冷。午后阳光透过玻璃,接着穿过他的身体,灰尘在光柱中浮动。事情是明摆着的,正常人的后背不会透光。

    “使者大人。”尤利尔开口,但对方似乎无需提醒。

    年轻人打量着学徒。他的眼神难以推断情绪,更有种无形的威慑力。“你从哪儿来?”

    四叶城。尤利尔心想。没有邪门事物的四叶城。但他知道对方想要的答案不包括这些废话。此人相信我的解释,相信浮云列车的存在。而自称族人打造了列车的帕因特明确否认它。这意味着什么呢?

    “我……”话到嘴边,差点因激动而无法出口。“我来自另一个世界,先生。那边和这里差不多,但没有奇怪生物,我是说,也许有,只是我这类人闻所未闻,大人物才会了解。”

    “你所谓的奇怪生物在这儿数不胜数,神秘没理由藏起来。有还是没有?你自己判断。”使者告诉他,“别着急否定自己的人生。”

    有道理。奇怪生物的存在与否体现在方方面面,而他从小到大都生活在四叶城,别说见,根本就没有这类消息。贵族老爷出门也没骑什么炼金机器。尤利尔一咬牙:“除了浮云列车,没有。”

    对方一点头。“神秘不是世界的基石,法则才是。两者并不等同。”

    尤利尔不得不琢磨这句话,才弄明白年轻人是想表达赞同异世界存在的意思。

    一切都仿佛豁然开朗,他所经历的不是荒唐的梦。坏消息的上风终于过去了。尤利尔感到短暂的轻松,问题脱口而出:“那神秘是什么?法则呢?”

    “神秘是未知。”

    “未知?”

    使者思索了很久。“不知其源头的力量,就是神秘。”

    尤利尔没明白:“法则不是力量的源头吗?”

    “它是力量本身。”这次使者迅速回答。

    法则是力量,神秘也是力量。尤利尔尽力消化着新事物,感觉像是在生吞橡子糊。“那力量是什么呢?”

    “它……可以是任何东西。”使者皱着眉说。他的手指拨动,旋转着那枚银指环。“神秘即未知,以异常体现。”这个行为似乎加速了他的思考。

    “这么说来,法则是秩序,违背法则即为异常?”尤利尔听懂了。里面的逻辑说起来其实并不复杂:正常的表现就是世界的秩序,被称之为法则;异常则没有解释,是不可知的,因此归于神秘。

    以使者周身出现的冰霜为例,炎之月是不会自然形成冰雪的,但他却制造出了这种本不该存在的东西——这就是异常,即神秘。

    总体看来,除了“神秘”效果,年轻人似乎没有让埃兹表露恐惧的原因。对尤利尔的问题,他全都作出了解答,态度甚至称得上和蔼。“不全对。因为神秘也源自于法则,是有序产生的混乱,已知诞生的未知。”

    神秘也源自法则。如果不是使者的声音很有种郑重其事的意味,尤利尔简直以为他在和自己打什么哑谜了:一会儿将神秘和法则搅和到一起,一会儿又说它们其实泾渭分明,两个对立的说法同时被他承认了。学徒的疑惑一定表现在脸上。

    “魔力是桥梁。”使者伸出手,房间里开始下雪。

    轻薄的六角雪花落在尤利尔的肩上,带来清新的凉意。闷热的炎月中,这绝对是最受人欢迎的神秘手段。

    “魔力是一种自然存在的物质,它自法则中诞生,在大气中飘荡。受某种未知意志的cao纵,魔力会形成一些难以理解的事物——这就是神秘的诞生。”

    “也就是说,它的存在既是秩序的体现,本身又会带来混乱。”

    学徒的推论得到了肯定。他开始意识到魔力的存在是至关重要的一环,失去了魔力,神秘就不会存在,法则也不再是法则了。

    这意味着希望。“你们……我说的是这个世界的人,能够利用魔力?”

    使者点点头。

    尤利尔盯着屋子里的雪花,想起爬上玻璃的白霜,从戒指里飞出的符文,最后还有那列银灰色的幻影列车。它们听起来不像真的,但学徒找不到证伪的马脚。说到底,如果把戏能让他回到原本的生活轨迹,他当然承认这种把戏是魔法,是盖亚恩赐,是诸神怜悯。他妈的是什么都行。“怎么能做到?”

    『火种』

    玻璃上悄无声息的爬上了冰花,纹路凝结成了一个词。无头人在提出桥梁之后,就再也没有开口。

    “火种……那是什么?”

    文字变幻起来:『灵魂之焰』

    “灵魂之焰?”尤利尔觉得这样将一个陌生的词汇用另一个闻所未闻的名词来解释的办法简直蠢透了。

    『你怎么也一点常识都没有』

    “这算什么常识。”学徒嘀咕了一句,忽然发现在更换了对话方式后,文字的语气也出现了变化。他意识到这根本就是换了个人交谈:“你是谁?”

    『索伦·格森。拉特利夫武器连锁店克洛伊分店出品,夜语系列,指环分类,编号741』

    『你好,年轻又无知的人类。我会考虑传授一丁点儿知识给你,好让你在这个世界不被人当弱智看』

    玻璃上浮现了一大片文字。尤利尔不由得后退了半步,他想起了之前无头人呼唤的那个单词,那八成就是在叫自己的戒指了。不用说,它也是个神秘生物,而且在讲解方面似乎颇有经验。

    指环接着写:『灵魂是法则的产物,当它与外界的魔力建立联系时,神秘就会以魔法的形式展现出来。』

    “怎样建立联系呢?”尤利尔的声音自己听来也十分迫切。

    『燃烧』

    灵魂之焰……火种……燃烧?学徒眨眨眼睛,怀疑这个恐怖的单词是幻听。

    『这就是诺克斯的秩序』

    诺克斯的秩序。尤利尔已经知道这个世界名为诺克斯,但他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盖亚在上,此事实在骇人听闻。

    他望望玻璃上的笔迹,冰霜反射微光。世界的秩序和法则对尤利尔来说太过遥远,难以建立概念。我该从字面上去理解使者和索伦的话?还是相信它们别有深意?算了,没必要在乎这些。尤利尔只关心一件事:“很……危险?”

    『你可以试着点燃自己身体上别的什么东西。虽说燃烧只是形容,但就危险性而言,人类对于两者风险的认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希望破灭。尤利尔打起了退堂鼓。回家只是愿望的形式,如果非得死一遭才能达成,没准努力活在新世界才是他该做的。毕竟,他回家的目的只是原本的世界更适合他生存。看来我不得不仔细考虑。

    “您知道浮云列车吗?”最终,尤利尔忍不住问道。

    “那不是列车。”使者扭过了头,“那是一种自然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