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无私（四）
“荐州和禄水都去过了，再往东就只能向金平城那边看看能不能有收获了……” “嗯……我听说金平城的卤鸭很是一绝，到时候可以去尝尝看。” “现在不是吃卤鸭的时候。” “你又来了，”对方托着腮，冲他的同伴笑了，“这儿又不是龙玄，精神不用绷得这么紧的。” …… 茶水棚的一角，两位少年修士正在低声说着话，不远处的茶棚老板一边收拾桌椅，眼风总忍不住往那头扫——黑衣劲装的那个少年模样清俊，教养斯文，一看就是从豪门大宗里出来的少爷；而他的白衣同伴才叫人纳罕极了，此人不仅衣服是白的，连他的头发，皮肤，眉睫，全都是白的，哪怕他坐在了避阴处，也比茶棚外的天光更叫人瞩目。 店家偷瞧得有些发愣，导致棚外的客人喊了他好几声才回过神来，他转头一看，又吓了一跳：怎么又来了一队修士？！ 这七八人有男有女，服色有蓝有红，蓝绣鹤纹，红携飞鹰，一看就是统一的规制。店家隐约记得好像是那个归山上那个叫什么天什么的学堂里的人才能这样穿。他听人说从那学堂里进去的都是各宗精英，出来那就是神州骄子，一般人可得罪不起。 店家立刻迎了过去：“几位仙师要进来喝口水吗？” “看你这儿也上不出什么好茶水，”其中一位披着红绫的少女哼了一声，“要一壶清水就行，碗盏记得洗干净点，别让我看见有什么脏东西。” 老板呵呵笑着：“您放心，我挑来的都是云丛涧里的山泉水，保管干净沁凉！” 这一队人刚要落座，忽然视线一转，显然也看到看角落那两位少年。 其中几人的脸色立刻变了。 难道他们都是认识的？老板觑着这帮人的表情正琢磨，那红绫少女已经冷笑出声：“今天真是晦气，还没见着鬼物，就见到了其他的‘脏东西’。” “就是。沈丹成，你跑来我们穹鸾的地界来做什么？”另一人也跟着问道。 雪色少年还未答话，一旁的黑衣少年替他回答道：“我们俩路过罢了。” 他一接话，众人的焦点便转向了他。不过大伙看他的目光里鄙夷倒是少了许多，更像是对误入歧途仍不悔改的惋惜。 “司同修，”其中一位鹰院少年忍不住开口，“你怎么还跟这人混在一起啊？” “我和沈丹成在一起，为什么要有原因？”司君齐反问道。 对方被噎住了。 红绫少女嗤笑道：“他能有什么原因，被一个妖道迷了眼，自甘堕落罢了。” “绣卉姐……”另一个素色披帛的少女拉了拉红绫女孩的衣袖，她朝二人瞥了一眼，又飞快地收了回去，“反正这俩人跟咱们的任务没关系，离远点就得了。” 绣卉翻了个白眼：“咱们四处祓鬼，护卫苍生，有些祸害还能成日游山玩水，逍遥快活，什么世道嘛。”她一拢衣摆，坐去了对角线的桌上，朝为首的少女招呼道，“顾师姐，咱们坐这儿吧，免得沾染了什么鬼气晦气。” 为首的那女子钗环华丽，气质却并不俗艳，反而如出水芙蓉一般清丽，只是眉宇间隐隐有些郁色，看起来如画中顾影自怜的姑射仙子。她倒是没对着那两人出什么恶语，但也并未见礼，只漠然扫了他俩一眼，径直转身坐到了桌前。 唯有素色披帛的少女趁机向司君齐二人歉然一笑，才跟着坐去一旁。 “顾师姐，你还在为江同修的事伤心吗？”绣卉拉着顾引莲小声问着。 顾引莲只是沉默。 “他这次确实太过分了，”一旁的岐芳也冷哼道，“多少人求着和顾师姐同行历练，咱们主动邀请他，他居然还甩脸色，说什么独行惯了，从不与人结伴……我就没有见过这么失礼的家伙！” “龙玄的人嘛，都是这样的。”一人跟道。 说话间，店家也提了一壶清水和一叠粗瓷碗过来，绣卉朝素色少女一努嘴，“祝桃你傻坐着干什么，倒水啊！” 祝桃啊了一声，立刻起身接壶，店家连忙道：“我来就好，不劳小仙师……” “没事，我来就行。”祝桃笑笑，她从店家手里拿过碗盏，熟稔地用手帕一个个仔细擦了后，才依次为众人斟水。 店家见状摇了摇头，叹气走开了。 饮了水，肺腑中闷热的暑气消散了不少，但绣卉心里依旧不忿，她放下碗劝道：“我说句话，师姐你可别不爱听，我觉得江同修虽然家世模样种种都是顶尖，但他的确不是什么道侣良配。”她压低声音，“我不想见师姐日后为这么个男人伤心，趁着订婚仪式还没办，咱们要不求一求掌教，先暂缓缓吧？反正理由也是现成的，就说如今天崩地裂，哪有工夫谈个人情爱。” “……”顾引莲放下了瓷碗，终于说了第一句话，“是郑规一派你来当说客的？” 她话音一落，方才那位鹰院少年便呛了一口水，他惊得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我没有……我哪请得动绣卉仙子啊，我也没那个胆子……” “你哪里没有胆子啦，”岐芳笑着嘘他一声，“你都跟过来了。” 郑规一这下连耳朵都红了。 绣卉几人笑闹了一会儿，短暂的休憩便宣告结束。顾引莲率先离座，其余几人便忙不迭地簇拥过去，祝桃落在了最后。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趁众人没注意到她，朝着司君齐二人走来。 “丹成，我刚刚说的那句话实在对不起……”她轻声道。 “没关系的。”沈丹成问，“你还好吗？” 方才她被那样使唤的一幕，都被沈丹成看在眼里。 “顾师姐愿意带着我祓鬼我已经谢天谢地了，不然就我这个成绩，迟早也会被天贤庭赶出来的。”祝桃很无所谓地笑笑，“你呢，这几年怎么样？” 沈丹成微笑着：“我很好。” 祝桃有些羡慕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司君齐，没有接话。 “你们要去哪祓鬼？”沈丹成问道。 祝桃道：“云丛附近的山中据说有鬼物霍乱，过来清扫清扫罢了，毕竟这里还是穹鸾的地盘。” “最近出现的鬼物越来越凶险，你们当心。”司君齐提醒。 “嗯，”祝桃朝司君齐客气地抿了下嘴角，“你们也是。” 她没法久聊，几句话后便急急赶出去追同伴了，司君齐二人则又在茶棚里叫了壶水——沈丹成因为体质原因，没法久待在阳光中，平日多是走夜路。幸运的是，今日申时后天气便转阴，多少可以撑伞启程，二人告别了店家，准备往金平城去。 沈丹成御行课的成绩在天贤庭里就烂得一塌糊涂，到现在离庭三年也没什么长进，基本都是司君齐带着他飞。 二人御空而起，才飞了数里，身后的人忽然拉了拉司君齐的袖子：“我们先不去金平城了。” “怎么了？” “你回头看。” 司君齐回过头去，发现在远方百里之外的群山中，有一团黑雾冲霄百丈，久聚不散——正是云丛的方向。 . “那你们去看了吗？”沈蕴赶紧问道。 “去了，”司君齐点头，“但是已经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