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又开始下雨了。” 卫城地处秦岭以南的位置,算不上真正的水城江南,唯一相似的便是每年一到雨季,无休止的雨缠缠绵绵,整日呼吸着潮湿冰冷的空气。这点倒是令人喜欢不起来。 连天的细雨不仅令人心情烦闷,还容易引发感冒。 “阿嚏!” 新来的实习生是个身体细弱的小姑娘,对空气变化敏感得很,一声喷嚏响亮,几名正在看策划的编辑不禁笑起来。 姜瑶放下手中的策划,起身关上窗户。 滴滴答答的雨声打在透明的双层玻璃,约莫几分钟的功夫便蒙上一层水雾。 她清丽而窈窕的身影倒映在雨雾氤氲的玻璃窗上,素净的手指细长。 “瑶姐真好看!” “就是,像我的小学妹。” 实习生小蔡和新来的文予编辑混在一起,两人年龄办公室最小,小嘴甜的很。 姜瑶笑了笑,没有说话,坐在椅子上。 还有几分钟就下班了,没什么工作要处理,大家都在掐时间等下班。 “瑶姐,等会儿要一起逛街吗?” 小蔡是个话多的姑娘,也难怪,正值大四,还是青春有活力的时候。 姜瑶双手交握捂着冰冷的手指,摇摇头:“天太冷了,我还是回家吧。” “好吧,那就不强求了。”小蔡吐了吐舌头。 “下班了。” “散了散了。” 办公室的编辑们下班离开,灯被关了,只剩下姜瑶慢了两步,在柜子里翻了半天找出暖宝宝。 她的体质寒气重,常年手脚冰凉,碰上这种阴雨天根本暖不过来。 姜瑶收拾好通勤包,准备离开。 然后。 门口忽然响起两个小姑娘说话的声音,应该是忘了东西回来拿,叽叽喳喳存在感十足。 “今天去玩狼人杀啊。” “对啊,有很多年轻的小哥哥,文文你可要抓紧机会。” “我听说姜瑶二十七还没对象,我担心什么,多养鱼。” “咦?还没对象?单身?” “就是啊,这年龄,磨磨蹭蹭就三十了,啧啧啧。” “长得不错,工作不错,这个年纪还没对象,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谁知道呢。” …… 两人没有察觉到姜瑶的存在,一边议论着一边打开灯。语气颇有为对方可惜的意思。 “啪”地一声,办公室亮了。 六目相对,两个小姑娘吓得花容失色,惊叫一声,差点儿把手里咬咬牙买的轻奢品牌包包丢了。 “鬼啊!” 坐在座位上的姜瑶表情十分平静。 她慢腾腾地从椅子上站直了身体,拎着包,拍拍风衣的皱褶,踩着低跟鞋,从两人的身旁经过。 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她们,两人以为自己会挨骂,会吵起来,没想到姜瑶的态度如此平静。 正因为如此,反而衬得她们两人幼稚又毒舌。 走到办公室门口的姜瑶脚步一顿,像是记起什么,忽然回过头对两人微笑着说道:“对了。我还有三个月才到二十七,离奔三挺远的。谢谢你们提醒。” “二十多岁的时光过得很快,希望没有人在五年后,叫你们一句老女人。” 说完这句话,姜瑶便离开了。 只剩下两人面面相觑,面红耳赤。 …… 姜瑶撑起雨伞,朝着地铁站走去。 女人的年龄很奇怪。 她还有三个月才到二十七,正常来说应该是二十六未满二十七,但是在别人眼里,虚岁二十八,在家人眼里,四舍五入三十岁,是个已经嫁不掉的老姑娘了。 她分明才二十六。 工作四年,工龄不长,正值青春年少。 恍惚间,还记得刚刚从大学走出来,穿着不习惯的正装坐在办公室,一眨眼时光如流水,到了所有人都在催她结婚的时候。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三四十岁没人要了。 纤细的伞骨撑着薄薄的塑料,在风雨中摇摇晃晃。姜瑶收了收风衣,看到室友给她发的消息,在楼下的周黑鸭等了会儿,又拎着几罐啤酒上楼。 推开门,客厅的灯亮着。 姜瑶换了鞋,趿拉着拖鞋走进去:“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今天不加班。” “喏,你要的啤酒和鸭脖。” 室友温冬茹是做APP的产品经理,姜瑶是一家销量不错的都市情感杂志的编辑,两人工资在这个城市算中等偏上的水平,无奈房价高,住得远又麻烦。 两人本是初中同学,机缘巧合碰在了一起,便合租了。 温冬茹翘着腿,大喇喇地坐在沙发上,抱着笔记本电脑正哒哒敲键盘。 “不加班,回来自己也不消停啊。” “不是我想上班,是最近新出的APP要搞交友活动,拿姐弟恋做噱头呢。” “姐弟恋?” 姜瑶拎着装啤酒的塑料袋放在桌上,也坐在沙发上:“你们公司玩的还挺前卫。” “瑶瑶,”温冬茹忽然来了劲,“你感觉姐弟恋靠谱吗?” “又来让我填调查问卷了,上次APP的使用结果还没付费呢。” “下次一定!” “呸。” 姜瑶倚在沙发上,表情思索:“姐弟恋嘛……我感觉有些不太靠谱。” “为什么呢?请大编辑说一下。” “一个男生,为什么不喜欢同龄女生而要去找大一些的jiejie?有可能是因为大jiejie一般能包容他们的任性,在经济和感情方面能给予更多回报。” “说白了,上床更容易呗。”温冬茹插话道,“熟女哪有小姑娘的羞涩。” “话不能这么说,但是也不否认是有少数人会这么想。” 姜瑶双手抱肩:“想被人宠,喜欢成熟的伴侣,这样的搭配的确是比较稳定。但是再过几年呢……他们的身边围绕着的成熟女性一大把,伴侣的吸引力还会如此特殊吗?” “或许会很美丽,但是不一定长久吧。” 温冬茹啪啪鼓掌:“果然是编辑!” “少吹彩虹屁。” “那。” 温冬茹咬着一口鸭脖,含含糊糊地问道:“你会接受姐弟恋吗?” 姜瑶铿锵有力,一本正经地给出态度:“绝,对,不可能!” 每天上班好累。 挣钱好累。 应付上司同事还有社交已经精疲力尽,哪有精力再去照顾一个弟弟。 给他花钱?包容他的小脾气? 简直做梦。 姜瑶拎着啤酒罐想了想:“跟我谈姐弟恋,年龄恐怕要小到大学生了。” “高中生也可以啊。” “滚,禽兽。” 两人嘻嘻哈哈笑了一阵,笑着笑着姜瑶又笑不出来了。 周末还得应付家里安排的相亲,她真是烦透了相亲。 母亲那边一提就哭。 好像她不结婚就是罪不可赦,浪费资源,不孝敬父母。 越想越气,越气越想。 姜瑶去洗手间卸了妆,坐在沙发上贴着面膜泡脚,有一搭没一搭地看手机邮箱里的投稿信件。 “你也来几罐呗。”温冬茹问。 “算了吧,明天还要上班,你知道我是浮肿体质。” “讲究怪。” 温冬茹正在开玩笑,异地的男朋友来了电话,顿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丢了笔记本,回屋打理一番,这才把电话回拨回去。 过了好一会儿,姜瑶听着她扭扭捏捏的温柔声音,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她拎着几罐啤酒回房间,一边喝酒一边看手机。 平常的姜瑶很少喝酒。 手机屏幕上倒影出她的脸,光洁的皮肤能看出没有睡好的黑眼圈,眼看着胶原蛋白对她说撒由那拉,以飞快的速度奔向消失的时光。 好像从大学结束之后就开始了无尽的忧患意识。 脑海里净是两个小姑娘的闲言碎语,和那个愈发冰冷陌生的家。 “奔三……” “有毛病……” “别回来……” …… 是他们有毛病吧! 姜瑶酒量不行,只记得喝得很醉。 她稀里糊涂拨通了一个电话,接通之后开始倒苦水,恍惚间,电话那头似乎传来一道好听的嗓音。 后来姜瑶便睡着了,睡得很熟。 以至于第二天醒来,发现还有半小时就到了上班时间。 “我的天!” 姜瑶先给主编发消息请一小时的假,这才慌里慌张地爬起来。一照镜子,眼皮有些肿,衬得双眼皮格外明显。 一看就知道没睡好,还哭过。 “要命要命……” 临阵磨枪,用毛巾裹着冰块敷了敷脸,收效甚微。 姜瑶认命地叹口气,换上长裙和西装外套,将头发松松垮垮地用头绳扎起。 大地色眼影加上遮瑕勉勉强强遮住了一些,只是办公室里的那些女人们眼睛毒的很,只怕是瞒不过。 打车出门,从头至尾都没来得及看手机。 姜瑶工作几年,几乎没有迟到过,也很少请假,是个勤勤恳恳的社畜,正因如此主编也是爽快的答应,没有多问。 抵达公司,正在开会。 姜瑶推开门,歉意地点点头,坐在了自己的位置。 她认真看着策划案,余光却分明瞥见坐在对面的几个同事正有意无意地瞥了她几眼。 姜瑶错开脸,一手撑着额头挡住她们的视线。 她当做没看见,低头继续看策划案,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 寂静的会议室震动如此明显,姜瑶连忙设置静音,嘀咕着自己所有的APP分明一直是静音模式才对。 她瞟了一眼新消息提示。 正要收回视线,却呆愣在原地,脸上写满了僵硬的错愕。 姜瑶用蜗牛般的速度慢腾腾地又移到手机屏幕上。 “餐厅已经预订,今天晚上八点见。这里是地址,如果找不到打我的电话133xxxxxxxx。” 看着新消息,姜瑶在脑海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这谁啊? 宿醉头痛欲裂,她揉了揉昏沉的脑袋,点入消息,忽然转到聊天页面上。 这个APP她很熟悉。 正是之前帮温冬茹做内测的软件。 而名为“如琢如磨”的人,是她为数不多的好友。 这款APP是一款专用来社交的软件,由温冬茹公司研发而成,至今的用户并不多,内测刚刚结束。 大家都挺含蓄,很少有人大喇喇地在里面求脱单。 因此,内测结束之后姜瑶也没有删,把这里当做她的树洞,只不过最近已经有很久一段时间没有登录。 这是她唯一能说点真心话的地方了。 列表里有唯一一个好友,互相关注。 姜瑶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话,倒是他总是在她每一条动态下面点赞留言。一来二去,她也会给他的动态点赞。 他的动态都是好友可见。 姜瑶不知道他有几个朋友,但是留言点赞的总是只有自己。 她对他的印象就是,读过很多书,生活很丰富,优秀而沉静的人。 至于对方真实身份,姜瑶一无所知。 姜瑶一脸惊悚地盯着从未聊过天的页面出现的“语音两小时十三分五十二秒”的记录后,以及后面“如琢如磨”的回复。 她惊了。 所以,昨晚给对方打了语音电话? 泪眼模糊地说了一堆自己也不知道的话? 对方还跟她要见面? 现实如此突然而残酷,姜瑶保持着身为一名社畜的体面,颤抖着关掉手机,没有让泪水糊了她刚入手的cpb粉底液。 让她冷静一下,再想想要怎么处理。 *** 同一时间。 A大。 上课时间,教授正在讲阿莱悖论,中途提问,拿着花名册开始叫人:“就班长吧,忱琢,忱琢在吗?” 忱琢的名字,除了本学院,不论是来旁听还是双修的学生们,都有所耳闻。 金融系年年第一名,学生会会长,品学兼优,长得又出挑,可以说是校内的风云人物。 坐在后排的一名男生颤巍巍举起手:“老师,他今天请假了。” “什么理由?怎么没跟我说?” 老师有些意外,忱琢万年不早退的人,居然请假了。 和忱琢同寝室的魏遇瞟了一眼聊天页面忱琢的请假理由,面部表情抽了抽,只觉得忱琢肯定是被下了降头。 也只有忱琢敢这么说了。 他咬咬牙,为了自己不被连带,面不改色地撒谎:“忱琢他突然发高烧,来不了了。” 讲台上的教授不疑有他,点点头。 “那好,你来回答这个问题吧?” “哈?!” 魏遇脸色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