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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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二人隔着道路相望。 负责护送德妃的宫中内卫远远跟着。 而画裳一脸迷惑,目光在这陌生男子和自家主子之间来回转。 这么好看的男人,光天化日之下,跟有夫之妇打招呼,一脸坦然。 是她听错了吧? 下一瞬,她听谢令鸢惊讶又惊喜回道:“咦,这么巧,你怎么在这里?” 还真认识啊! 画裳跟了谢令鸢十几载,她不记得见过这个人。 若说她忘性也不至于这么大,毕竟样貌如此出众之人,见了总会记在心上的。 况且他们似乎还十分熟稔的样子,谢令鸢出宫后一直没怎么笑过,此时居然还微微笑了一下。 他乡遇故知似的。 谢令鸢一时对画裳也不好介绍,只道:“这是抱朴堂的人。” 作为忠心的侍女,画裳闭上了耳朵,只当自己是个死人,往外走了几步,对着远处跟着的内卫道:“抱朴堂之人前来迎接娘娘,诸位大哥可先就地休息一下。” —— 其实在这里见到郦清悟时,谢令鸢意外了一下,随即猜测大概是宫里给抱朴堂递了旨意,他知道后就出来接她。 能劳动他大驾,看来她身价还是挺高的。 谢令鸢笑了笑,指指茶寮:“有劳了,我请你喝茶如何?” 大半年没见面,却并不觉得生疏或尴尬,郦清悟笑了一下,从树荫下走过来,夕阳的余晖洒落他一身,平静又温柔。 谢令鸢看了一眼,心里浮上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总觉得,此时宁和的他,才更像她以前在识海里看到的,那个被宫里人爱护着的二皇子。 很真实,会哭,会笑,会撒娇,会盛气凌人,而不是后来在宫里,彻头彻尾的清冷面孔,隔绝陌生人,一罩到底。 所以坐在茶寮里,她抬手替他满上一杯茶,忍不住惊叹:“你……你居然会主动笑……”又似感慨:“跟人打招呼的时候笑……” 此时茶寮里落了帘子遮阳,显得安静。 郦清悟看了她一眼,配合地问道:“那我需不需要笑得再大一点?” 她给了他那么多震惊,他笑一下又怎么了。 比得过“你的双腿为我而开”吗? 比得过怒捅马屁吗? 比得过干下这一切、还得让他来无奈地为她收拾残局吗? 谢令鸢想了想二皇子爽朗笑起来的模样,竟然无限神往:“你就哈哈笑个给我看呗?” 她入宫以来,是很少见到真正的笑了。 郦清悟也是心情好,闻言伸手:“买笑是要给钱的。” 修长的手在谢令鸢面前一摊,她笑吟吟地将茶杯放入他手上:“仙君此言差矣,您怎能把自己论钱卖了呢,您的身价是无价的,千金难买,谁敢轻慢,哦,别说钱了,一座城池,一个国家,都买不了你一笑呢。” 她说的还真不假,北燕和西魏都曾想奉他为座上宾。 不过他本是晋国皇族,所以对于敌国的示好,根本连个微笑都欠奉了。 但这话说得无赖又花言巧语,郦清悟虽然知道她只是在开玩笑,却还是由不得心中微微一动。 他暗自蹙眉,难怪后宫那些满腹算计的妃嫔们,与她的关系竟然还不错,哪怕她被逐出宫,她们还是肯去送她,给钱给物的。 听这一嘴甜言蜜语,若是生为男子,恐怕三宫六院都为她妻妾和美,后宅安宁了。 不过也难为她,发生了这许多事,被人陷害,品尝世态炎凉,又被皇帝赶出宫,此刻还能笑得出来,也多少叫他放心了。 他的眼睛扫了一眼她身后,似是感慨般的:“你那位心腹内侍,不在了啊。” 当初他对那个少年内侍印象挺深,那内侍看似平静单纯,实则目光中看谁都是疏离与高傲,那种高高在上不是身份地位上的,而是一种对这个世间的统治与俯瞰。 也就唯有面对她时,神情恭敬,让郦清悟更印证了她身份不一般。 听他探问,谢令鸢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抖。 是啊,星使为了她,已经没了。 她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没做好。” 看出了她的伤感自责,郦清悟沉默片刻,温声开解道:“毕竟宫中不易。” 多少杯弓蛇影,他是体会得最深的,那么受宠的皇子都能隐姓埋名消失于世上,遑论一个内侍身份呢? 他提及宫中事,轻声道:“我的人将白昭容带回来了,还尚存一口气,已经用针吊住了她,你可以去看她。” 这段时间天象异变,果然也应了,皇后薨,北地反。 他让罗睺盯紧了宫门进出,白婉仪被抬去坟地时,竟然还有一口气在,他推测她的死定然与宫中乱事有关,也就吩咐人将其带了回来。 谢令鸢一惊,随即眼中闪过一喜。 她被宫里押送去道观,中途是不能私自外出的,路上一直挂念着,盘算等到了华山后,她就安排人去救白婉仪。 谁知郦清悟已经提前察觉到,把人带回来了。 谢令鸢欣慰地看着他,郦清悟坐在四面敞风、冬凉夏暖的茶寮里,端着粗陶茶碗,也丝毫不掩其圣父般的光彩,简直是蓬荜生辉。 “真是贴心的小棉袄啊……”她低声感慨道。 郦清悟:“……” —— 漫漫长夜逐渐褪去,东方跳跃着绽出红霞。 德妃和宫中内卫在华山脚下的小镇上歇了一夜,翌日跟随着抱朴堂派来的使者,沿着后山的山道上去。 山路多石阶,九曲十八弯。 两旁不时有嶙峋怪石,还有姿态怪异的老树,弯着枝桠探下头来,茂密枝叶扫着车马。 山上果然是安静的,偶尔山涧传来淙淙流水声,几声鸟鸣从林间跃起。 谢令鸢越向上走,心气就越平和。 皇家之人静修的道院,是建在后山上的,与前山山巅的抱朴观遥遥分开,亦是大防。 山中越来越寂静,逐渐可见几丛青瓦雕甍的殿室,掩映在郁郁葱葱的树荫下。 到了半山腰,已经是出尘之地,内卫也不能相送了。 他们行礼告退,转身往山下行去。 树丛间忽然响起一阵蝉鸣声,谢令鸢下意识想扇扇风,却发觉这里凉快得很,山风迎面微拂,很是惬意,这里倒真是灵气十足的宝地。 郦清悟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带着她往那几丛房子里走去:“这里还算喜欢么?” 谢令鸢跟在他身后,坦然道:“是比皇宫里舒服自在的多了。” 二人说着进了屋子,内里更是清爽,没有丝毫燥意。 屋子内部构造简单,带着书房与外室,最内是卧房,靠墙摆着床榻,青色床帐被挽起,白婉仪正躺在那里。 这里的道姑已经将她身上血迹斑斑的衣服换下了。 其实她刚被救回来时,郦清悟只看了她一眼,那胸口的刀伤血迹,就断言她决计不可能活下来。 然而她竟然还有一口孱弱气息,他便施针吊住了她性命。 此刻白婉仪双目紧闭,面色苍白。 清致秀丽的面孔,显出了几分楚楚。 谢令鸢缓缓走到床前,站了一会儿,犹豫着将手放在她的额头上。 微微的温热,还活着。 这才发觉,这如风如柳般柔弱的人,骨子里竟然蕴藏着那样坚韧的意志。 谢令鸢轻轻叹了口气。 她目光中复杂的神色,让郦清悟这个旁观者感到莫名——因为这神情怎么看,怎么都有点爱恨交织的意味。 旋即他想通了,毕竟她总是能让人意外,也就没深究,淡淡提醒道:“想要她醒来,怕是不易。” “……我明白。” 对白婉仪来说,那一次死亡已然是放弃,是终结。 既然终结了,强行把她救回来,她也未必愿意回来。 因为这世间没什么可值得她回来的理由。 谢令鸢坐在床前,出神了片刻。 方才下意识地,她又想找星使来问话。 郦清悟在身后轻声道:“倘若想救,唯一的办法,再去她识海里看一遭。” 也许,就能带回来了。 —— ——白昭容因病暴毙,德妃出宫为陛下祈福。 这是内闱的说法。 宫里这些变故,已不是什么秘密,皇家也没打算瞒着。 初晨的长安,笼罩在朝霞下,仿若刚刚醒来。 京郊,萧雅治拿着京中送来的信笺,嘴角微擒,长长睫羽遮蔽了眼中闪过的各种计算。 ——德妃,国之祥瑞,民间送子娘娘,终于出宫了。 “殿下,要不要加派人手,让她暴毙?” 他的手下揣摩不出他心意,只知道萧雅治对“国之祥瑞”这种象征,一直存了铲除的念头,遂自告奋勇。 反正德妃出了宫,其实是更危险的。 她若不明不白死在华山上,也不会妨碍到他们什么。 一杯茶水迎头泼下,萧雅治手执空了的茶杯,眼神令人不寒而栗。 “这不是你该cao的心。” 这雅致温和的眉目,其下藏着多少刀光剑影,跟在他手下的人最是清楚不过。 那人打了个冷颤,退下了。 萧雅治垂下眼帘微微沉吟。 德妃以前在宫里,任何人都奈何她不得。 如今出宫,倒是时候会一会了。 有些敌人,若能拉拢到手,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