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6章 走狗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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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为陛下效力多年,为此臭名昭著,不是老夫不肯回头,许多事让老夫无法回头。” 同样的夜里,李义府在家喝酒。 几个儿子都在,女婿柳元贞也在。 “丈人,陛下如今依旧要倚仗你。” 柳元贞微笑道。 李义府看了他一眼,“上次陛下提及了你。” 柳元贞受宠若惊,“定然是丈人的提携。” 李义府淡淡的道:“陛下说你卖官卖的厉害。” 柳元贞:“……” 李律笑道:“阿耶何须说这些,回头阿耶为陛下弄倒几个人就是了,譬如说士族中人。” 柳元贞赶紧附和了几句。 李义府挠挠斑白的发,“老夫为陛下得罪了天下人,若是脱离了陛下的护佑,老夫顷刻间便有不忍言之事。所以老夫无法回头,你等也无法回头。” 他没说都收敛些。 “两千万钱还差了不少,抓紧。” 饭后李义府来到了书房。 “相公。” 杜元纪正在等候,含笑行礼。 “两千万钱还差了些,可有大碍?” 李义府有些紧张。 杜元纪含笑道:“今日我看了府上的气,怨气竟然下去了些,可见那些怨鬼都得了钱财的好处。不过依旧有厉鬼贪婪,看着气焰嚣张,这便是索要钱财之意。” “老夫知晓了。” 许敬宗叹息一声。 “对了。”杜元纪说道:“最好去看看坟茔……” 许敬宗纳闷道:“为何?” 杜元纪身体前驱,轻声道:“先人安葬如何,能影响到一家运势。我擅长望气,可观之。” “那……那便是父母之墓xue?” “对!” 两张脸上都出现了笑容,一个惬意,一个神秘。 啪! 蜡烛猛地炸响,许敬宗被惊到了一下,杜元纪笑道:“这是喜兆。” …… 天气越发的热了,苏荷就此想宅在家中不出门,卫无双硬拉她一起去巡查产业,二人喧闹半晌,这才出了门。 贾平安不管这等争执,正在教兜兜新学。 “声音是由物体震动而来。” “阿耶,声音不是说出来的吗?” 兜兜双手托腮看着父亲,一脸不解。 贾平安说道:“那是因为先经过了震动……气体震动……” 兜兜说道:“为何震动会发出声音呢?” 贾平安:“……” “为何每个人的声音不同呢?” “为何阿福的声音和我的不同呢?” “先下课!” 贾平安在心态炸裂之前闪人了。 身后兜兜欢呼,“阿福,我们走!” 贾平安在等着李义府倒霉倒霉消息。 “从三年前开始,李义府就狂的没边了。天黄有雨,人狂有祸。陛下因为各方牵制,所以对他忍之再忍,甚至还亲自告诫,可李义府却置若罔闻。他以为自己能和陛下讨价还价,这是祸事的开端……” 王勃说道:“若是我定然不会如此。” 贾平安看了他一眼,“若是你……会死得更惨。” …… 李义府告假了。 贾平安在兵部得了消息,问了一声。 “说是去城外凭吊亡母。” 陈进法说道。 “凭吊亡母啊!”贾平安问道:“最近外面对他可有传言?” “有,不少。”陈进法笑道:“说是李义府贪婪成性,疯狂敛财,怕是有异心。” 贾平安看着虚空,良久说道:“机会给了你不抓住,弃之如敝履。如今机会变成了危机,好走。” …… 李义府和杜元纪一起出的城。 二人骑着马,一路交谈。 城门处有人嘀咕,“这人是术士,李相怎地和他亲密如此?” 术士这个词天然就带着神秘和诡异,但凡在大佬的身边出现术士,所有人第一个想法就是……大佬这是想干啥? “怕是窥测灾异。” “不止吧?” 不过是半日,有不少人都知晓了一事…… “陛下,李义府带着术士出城,说是凭吊亡母,可许多人说他在窥测灾异,意欲图谋不轨。” 后世请先生去看看祖坟不是大事,但在此刻却不同,身份也不同。 宰相请术士去看祖坟,唯一让人想到的是…… “他对宰相之职不满意?” 沈丘:“……” 咱还能说些什么?什么都不能说。 宰相之上就是皇帝,李义府还不满意,那唯有篡位做个皇帝。 武后淡淡的道:“陛下,棍子也该准备了。” “那就如此。” 皇帝摆摆手,就像是驱赶走了一只苍蝇。 …… 李义府回城后,那叫做一个红光满面啊! “今日收获不小。” 回到家他丢下这句话,随后令人备美酒庆贺。 一家子欢欣鼓舞。 酒过半酣,李义府语重心长的道:“钱财才是根基,要加快挣钱……” “阿耶放心,明日我就蹲在吏部,看那些铨选的官员谁不给钱就给差评。” “小婿记得几个官员想升官,回头问问他们能出什么价钱。” 李义府抚须微笑,极为得意。 第二日他去了户部。 “铨选乃是吏部诸等事务中的重中之重,不可轻忽!” 李义府板着脸给官员们训话。 “称职的被评为平庸,不称职的被评为上上,能者下,庸者上,这大唐盛世如何维系?你等身为吏部官员,要紧记住这些。” 众人赶紧应了。 左侍郎笑道:“相公德高望重,神目如电,此后要紧的官员还是要请相公评判为好。” 李义府冷着脸,“老夫还得去朝中忙碌,哪有空?” 右侍郎堆笑,“能者多劳嘛!” “是啊是啊!” 彩虹屁不断,李义府良久指指他们,叹道:“你们啊!哎!” 众人起身告退。 没多久,一个官员进来。 “相公,长孙延进了铨选……” 长孙延是长孙冲和长乐公主的儿子,原先堪称是众星捧月般的衙内,等长孙无忌一倒台,堪称是墙倒众人推。 他如今在朝中也就是个闲职,此刻进了铨选的名录,下一步去哪李义府几乎可一言而决。 “寻了他来。” 李义府眼中闪烁着得意的光芒。 “长孙无忌那条老狗,当年看老夫是眼珠子长脑门上了,如今他的孙儿却落在了老夫的手中。老狗,你且祈祷吧。” 长孙延来了。 “见过李相。” 他如今就是个小透明,谁都能暗自打压一番……但明着不会,因为皇帝就在大明宫中盯着,二人算起来是亲戚,天知道皇帝会不会突然回心转意。 李义府打量着他,玩味的道:“听闻你这几年很是懈怠公事?” 长孙延面色剧变,拱手道:“不敢如此,李相此言……罢了,我只求安稳,稍后便有薄礼奉上,只求……都水监之职。” 都水监就是个水利部门,堪称是边缘化的边缘化。 “堂堂赵国公的孙儿,竟然如此吗?哈哈哈哈!” 李义府狂笑着。 长孙延低下头去,眸色平静,嘴唇微动……老狗! “罢了,五十万钱。” 李义府盯着长孙延,“当年陛下手下留情,老夫知晓你家中钱财不少,五十万钱,都水使者之职就是你的了。正五品!” 长孙延叹息,“李相这般让我无地自容,我也想与李相结交,如此……七十万钱。” 李义府微微后仰身体,眯眼道:“以后有事可来寻老夫,童叟无欺。” 长孙延起身行礼,“有劳了。” 出了吏部,长孙延仰头看看蓝天,淡淡的道:“该死不得活!” 七十万钱堪称是巨量,全数进了李家。 “还差些!” 李义府负手看着库房里的钱财,踌躇满志的道:“两千万钱啊!长安何人能有?” 李律笑道:“我家权势滔天,钱财无数,可为古今第一贵族了。” 李义府不禁仰头大笑。 “哈哈哈哈!” 他的儿子女婿们一起大笑。 笑的是这般的畅快和得意。 …… 第二日,李义府照常上朝。 君臣依旧如故。 窦德玄眉飞色舞的道:“皇后,辽东来了消息,发现了大铜矿,大的前无古人……” 老窦太过兴奋,竟然词不达意。 “不过铜矿越大,要的人手就越多……” 窦德玄看了一眼皇后。 这是个问题。 “诸卿以为如何?” 武后早已习惯了把问题抛给宰相们,自己高坐云端冷眼看着,最后出手总结选择。 这是上位者的特权。 许敬宗皱眉道:“那边就一些移民,都在种地,若是去挖矿……难道从长安输送粮食给他们?代价太大。” “是啊!太远了。”上官仪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靠谱。 窦德玄干咳一声,“皇后,辽东那边来报,周边有不少部族。那些部族穷困潦倒,若是能雇佣了他们,想来也是极好的。” 咦! 这个主意好生熟悉! 武后说道:“那些部族不可虐待,否则大唐的名声难保。” “是啊!该给的钱粮定然给,不过蓬莱那边传来了好消息,说是十余万青壮渴望来大唐寻一条活路……臣在想这不是现成的吗?让他们来挖矿,每日吃饱就是了。” 蓬莱就是倭国现在的名字。 十余万青壮…… 这是谁搜刮来的? 武后眼皮子狂跳。 许敬宗咦了一声,“怎地像是小贾的手段?” 就是他的手段! 武后冷笑。 当着不说,却让窦德玄来说,这是在做什么? 避嫌? 屁大的人,也说什么避嫌! 众人夸赞着这个主意。 李勣依旧打盹。 一个内侍进来,“皇后,右金吾仓曹参军杨行颖有急事禀告,文书就在此。” 邵鹏过去接了过来,检查一番,随后递过去。 这等不经过门下中书就进宫的奏疏属于违规,但武后面无表情,两高官官也只能装作没看到。 只是看了一眼,武后抬眸道:“此事重大,请了陛下来。” 众人悚然而惊。 连沉浸在花钱消灾的乐趣中的李义府都忍不住问道:“竟是如此大事?还请皇后告知。” 武后看了他一眼,漠然道:“且等陛下来了再说。” 李义府心想会是何等大事? 对了,今日贾平安本该上朝的,为何不来? 难道是…… 李义府又想到了最近宫中的暗流,皇帝病情缠绵,无法视朝。太子渐渐成长,谁来监国? 皇后和太子之间迟早会爆发冲突,这是李义府的判断。 贾平安站哪边? 他是太子的先生,在太子的身上倾注了无数心血,岂能坐视太子被边缘化? 可皇后是他的阿姐,姐弟二人多年来相互扶持,情谊深厚,让贾平安反对皇后监国他也不忍。 莫非是他做出了选择? 可也不至于惊动皇帝吧? 李义府试探道:“皇后,赵国公前阵子在算学一番话,很是跋扈,跋扈倒是不打紧,年轻人嘛!可他言语间却把新学比作是自己的私产,臣觉着……怕是不大妥当。” 皇后若是厌弃了贾平安,这番话就是助攻。 许敬宗大怒,“小贾分明是在撇清自己和新学的关系,在你的口中却变成了居心莫测,欲行不轨……老狗!” 他挽起袖子大步走来,手中的笏板看着颇具威胁。 “贱人!” 李义府和他是死对头,冷笑道:“贾平安口口声声把儒学贬低到了泥地里,这不是居心叵测是什么?” 贾平安那番话传出来后,长安城中无数人勃然大怒。 但凡有些出息的官员,或是权贵们,他们读的大多是儒学。国子监里多年来出了无数学生,学的依旧是儒学。 可那日贾平安在算学的一番话中把儒学说成了一门辅助型的功课,而新学却变成了主要学科…… 也就是说,但凡是儒学出身的都成了辅助型人才。 多少人咆哮着要和贾平安不共戴天。 多少人喝的醺醺然,发誓要弄死贾平安。 但也有人站出来声援贾平安,其中竟然有国子监祭酒王宽。 按照王宽的说法,在新学出现之前,儒学自然是唯一的选择。但新学出现之后,儒学的缺点显露无疑。 许敬宗骂道:“儒学可能教会你做事?” 李义府发家靠的是文章,所以他很是笃定的道:“当然。” “你发家看似靠的文章,可归根结底靠的却是钻营攀附。”许敬宗捧腹想大笑,“至于文章……文章能有何用?小贾说得好,文章做多了何益?可能强盛大唐?哈哈哈哈!” 这是全面否定李义府的过去。 老狗! 李义府刚想喷,皇帝来了。 李治被人扶了进来,微微蹙眉,看样子头痛依旧没有缓解。 皇后起身,等他过来后搀扶了一下,让他坐下。 “是何事?” 李治有些不耐烦。 武媚把文书递过去。 李治低头,随即抬眸看了李义府一眼,眼神有些不对劲。 李义府心中一个咯噔。 难道是哪个贱狗奴私下说了老夫的坏话? 但他压根就不在意。 这些年弹劾他的人多不胜数,可皇帝尽数无视了。 但皇后今日却请了皇帝来,这是想弄死老夫? 李义府心中冷笑。 皇帝需要老夫,皇后再如何折腾也无用。 李治缓缓抬头,“李卿。” 李卿……这个称呼代表着老夫再次度过了一关。 李义府起身。 李治看着他,眸色晦暗不明,“你请了术士在家谋划,拼命敛财,这些朕皆可放过……” 皇帝仁至义尽了。 这话一出,人人惊讶。 李义府嘶声道:“陛下,臣为陛下出生入死,臣……” 李治冷冷的道:“可你竟然勒索了长孙延七十万钱,七十万钱……得了一个都水监使者。朕的官职、大唐的官职被你一家当做是敛财之路,朕亦忍了……这是看在你功劳的份上。” 李义府觉得不妙,“陛下……” 李治说道:“长孙延乃是长乐的孩子,长乐乃是朕的阿姐!在朕的阿姐之前,你算个什么?” 呯! 皇帝劈手砸出了手中的东西。 李义府赶紧出来,心想皇帝这是为了长孙延而怒了? 可他当初处置长孙无忌一家子时可是果决的厉害,长孙无忌自尽,长孙冲不知所踪…… 林林总总可见皇帝对长孙一族的恨意之深。 但他今日为何为了长孙延发怒? 一个不妙的想法在李义府的心头转悠着。 “一个都水使者七十万钱,朕缺了你的俸禄?还是说你家中花销大到了比宫中还大的地步?” 李治冷笑:“今日你敢勒索长孙延,明日是否敢勒索皇子?敢勒索公主?后日你就敢勒索朕了!” 皇帝面色铁青。 李义府免冠跪下。 这是程序,此刻他不照做,皇帝弄死他没人会哔哔半句。 “好大的胆子!” 武后冷冰冰的道:“陛下不可心软……来人!” “陛下!” 李义府抬头,不敢置信的道:“臣冤枉。” 武后冷笑,“拿下李义府!” 李义府刚想起身就被人按住了,旋即一团布堵住了他的嘴。 “呜呜呜!” 李义府看着皇帝,嘴里呜咽,眼中几欲喷火…… 他彻底的想明白了。 长孙延就是故意的! 难怪他要五十万钱,长孙延却主动给了七十万钱。可笑他当时还觉着自己威权无限,此刻才知晓这是个坑。 帝后联手挖的坑! 李治起身,“流放巂州!” 巂州在蜀地,这一去不可能再回来了。 “呜呜呜!” 皇帝最终还是亲口说出了对他的处置。 这是一种恩断义绝的姿态。 这条狗……朕不要了! 李义府被人拖着出去,一路宫人们纷纷避开,震惊不已。 到了宫外,那些官吏见到他都傻眼了。 直至一人骂道:“老狗,你竟然也有今日!” “老狗!” 李义府垂下头。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他抬眸,眼中有泪花闪烁。 秦沙…… …… ——义府母、妻、诸子卖官市狱,门如沸汤。右金吾仓曹参军杨行颖白其赃,有状,诏除名,流巂州,朝野相贺。三子及婿尤凶肆,既败,人以为诛“四凶”。 …… 求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