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第七十二章
风势转小,但夜色仍浓,远处已能见到城中的一两点火光。 伏廷疾奔至此,倏然勒住了马。 前方有人打马飞驰而来,背后正是榆溪州方向。 听动静,不像是只有一人。 伏廷抬手止住后方兵马,朝罗小义一挥手。 罗小义迅速招呼上一行人,往前而去。 前方黑影幢幢,双方相接,却并未交手。 很快罗小义就带人原路返回:“三哥,是近卫。” 伏廷手又抬一下。 队伍已全都拿起亮了兵器,此时才收回。 近卫自罗小义后方打马过来,刚到跟前就一头从马上滑了下来,昏暗的夜色里,捂着胳膊跪在地上:“大都护,城中情势突变!属下特来求援!” 伏廷握紧缰绳:“说!” 近卫身上带伤,喘息不止,迅速地禀明情形—— 城中本正忙于灭火,清剿混入的突厥兵,忽然城门被攻破,杀入了一批突厥军,已经与城中的守军已厮杀起来。 罗小义一听就骂:“突厥军都被挡在边境,榆溪州外还有军营,这批突厥狗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近卫急忙道:“尚不知缘由,属下们都保护着夫人待在医舍,夫人特地下过令要闭城清除突厥人,但城中突厥人还未剿灭,他们就已杀来了,为保夫人安危,属下才冲出城来求援。” 伏廷手握紧刀柄,霍然就明白了什么:“他们有帮手了。” 罗小义悚然一惊:“谁?” “不管是谁,眼下最重要的是救人。”他冷冷说:“恐怕这里才是战场。” 突厥的调虎离山是反的,在城中纵火让他们相信是一出声东击西,如今他为防调虎离山,大部留在了另一头,而这里反而成了突厥着重攻击的目标。 好在他军营未动,仍扎在城外。 伏廷立即挥手启程,眼扫了眼近卫:“夫人如何?” “回大都护,夫人已在生产,一出事属下便已赶出,眼下情形未明。” “什么?”罗小义当场就叫了一声:“你他娘的不早说!” 伏廷浑身一僵,手上重重挥下马鞭,立即往城中奔去。 医舍外围已经混战成一片。 李砚一头冲进屋里,这里却还安静。 栖迟已由新露扶着坐起,鬓发沾着汗水贴在额前,脸色还没褪去苍白。 她双臂收拢在怀间,疲惫地抬起双眼,看到他,笑了笑:“来看看你弟弟。” 新露在旁笑道:“世子,家主生了个小郎君。” 李砚一愣,不自觉走近,先往姑姑怀里看了一眼。 孩子被清洗的干干净净,用她的披风包裹着,灯火晦暗,看不清楚,只觉得脸皱皱的,红红的,在她怀里看来小小的一只。 他看着这小小的孩子,又看看姑姑,一时忘了该说什么。 但随即门就被推开,曹玉林快步走了进来:“嫂嫂,得赶紧走。” 栖迟朝门外看了一眼,方才已经听见了那些响动,不禁将孩子抱紧了些:“外面出什么事了?” 曹玉林说:“城门开了,杀入了突厥军,各个官署都被袭击了,外面也已动了手。” 兵戈声已然清晰可闻,外面到处是混乱的脚步声。 原本屋中还有的一丝喜气荡然无存,稳婆吓得缩了好几步,新露紧紧扶着栖迟,也变了脸色。 曹玉林顾不上这些,过来催促:“快嫂嫂,敌暗我明,趁近卫还在挡着,赶紧走。” 稳婆这才道:“夫人刚刚生产,这……” “那就走,”栖迟却自己开了口:“这里本也不能久留。” 之前是因为事出紧急,不得不来此。但在疼痛时她也捏着把汗,这里毕竟是她的商号,突厥人一旦混入,肆意放火,岂会错过鱼形商号。 如今既然多出了突厥兵,更加凶险,她已勉强坐正。 李砚过来帮忙扶她,新露也忍着惊惧过来帮忙,接过了孩子。 曹玉林又将她背起来,匆匆出去。 栖迟伏在她肩上,听着那越来越近的厮杀声,心口突突地直跳,转头看见新露抱着孩子跟在左右,李砚也寸步不离,才算放了心。 曹玉林自后方出去,摸着黑出了医舍。 栖迟小声说:“突厥能杀入,恐怕没有地方是安全的了。” 曹玉林也有数,但脚下未停:“嫂嫂有何打算?” 栖迟想起了伏廷的交代:“去军营是最安全的。” 曹玉林仔细盘算了一下路线,往西去另一处城门口,从当中冲出去是可行的。 “好,那就去三哥的军营!” …… 城中多处已经灭火,百姓被疏散了,或许是自己逃跑了,远处街道隐约可闻兵戈相击声。 一群近卫跨马护送着马车往另一头城门而去。 车里的栖迟从新露手中接过了孩子。 这孩子出奇的乖,竟也不哭闹。 她倚在车上,压着纷乱的心绪问:“外面情形如何?” 曹玉林悄悄揭帘看了一眼,其实光在车中坐着已经能听见大概。 “近卫说几位都督夫人都受到了攻击,若叫他们知道嫂嫂在这里,不会有好事。” 栖迟无言。 外面一名近卫报:“前方已至城门。” 车辙碾过大街,那道城门却是被攻开的,只开了一半,还有兵马在厮杀。 曹玉林只看了一眼,冷肃地说:“也许只能冲出去了。” 忽的马蹄踏上什么,抬蹄狂嘶。 近卫喊了一声:“有扎马钉!” 车中因此而猛地一颠,栖迟尚未缓过来,抱着孩子晃了一下,手上险些脱力。 曹玉林和新露都连忙去扶她,李砚恰在她对面,眼疾手快地就接住了襁褓,紧紧搂在怀里:“我替姑姑抱着弟弟。” 即便如此,孩子也没哭闹,还睡得安安分分的。 栖迟看他抱得好好的,松了口气。 马车停住,再没有往前,下一刻,外面已经传来交手声。 一名近卫顾不得其他,直接揭了帘子就道:“夫人快走,遇到伏击了!” 稳婆已不慎落下车去,吓得厉害,不知跑去什么地方了。 曹玉林将栖迟背起来:“我带嫂嫂先躲避一下。” 栖迟被她不由分说地背了出去,一出去就看到近卫在车外杀开了一条血道,远处有一群骑兵正在涌来,马上的人看不清楚,像是个鬼影一般来势汹汹,口中呼喝着突厥语。 曹玉林脚步一顿,猛冲出去,往巷口里躲避。 李砚和新露紧跟在她后面。 新露脚步慢,眼看着追兵将至,将李砚往前猛地一推,自己落在后面,摔了一跤,连滚带爬地躲进一堆杂物里。 李砚被她这一推踉跄了一下,却也跟着进了巷口,回头看到新露躲在了另一头,没有被逮到,才又赶紧往前跑。 “阿砚。”栖迟在唤他。 “在,姑姑,我还好好的,弟弟也好好的。”他连忙抱着弟弟跑过去,喘了口气,又说:“新露躲起来了,但愿没事。” 栖迟在昏暗里点头,已经明白,突厥此番是有备而来,先是纵火,再将人引出后便伺机抓捕诸位夫人作为人质。 “他们或许是有帮手的。”她靠着墙壁,喘着气。 曹玉林也在喘气:“我们这样不行,不知他们有多少人,一旦近卫拖不住他们,谁也跑不掉。” 栖迟的手一下抬了起来,搭在了李砚肩上,又缓缓落下,抚在他怀里的孩子身上。 不能谁也跑不掉,阿砚不能,她的孩子也不能。 “附近除了军营,还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她忽然问。 曹玉林想了想:“仆固部就居住在附近一带。” 栖迟立即下了决心:“那好,我们先在城中躲避,引开他们,让阿砚去军营,我们便伺机去仆固部。” “姑姑,你说什么?”李砚难以置信地问。 远处还有一缕未灭掉的火光,隐隐约约地照出了一丝眼前的光景。 栖迟眼睛盯着他:“阿砚,你姑父一定会来的,不管怎样,你都要好好活着,所以我把弟弟交给你,明白吗?” 李砚愣住。 忽而几名近卫冲了进来:“快,此地已暴露!” 曹玉林拔地而起,背上栖迟就走。 栖迟不忘吩咐:“保护世子和大都护的骨血。” 刚出巷口,已有骑兵追来。 近卫顿时卯足了劲去抵挡。 栖迟回头,李砚抱着孩子跑出来,倏然调头就往另一边跑去。 她松了口气,终是听了她的话,喘口气说:“走另一头。” 曹玉林往另一头跑去,后方骑兵果然追来,又被仅剩的近卫挡住。 …… 不知多久,终于寻到一处暗角,那里却已倒下几个死人。 她背着栖迟冲过去,缩在那里。 那是一间没人的屋子,屋门半掩,尸体处落着刀。 曹玉林捡了起来,与栖迟一同躲在里面。 再没有近卫过来,一定是都被拖住了。 外面隐隐传出说话声,栖迟虽不懂,但已经听过好几次。 是突厥语。 “他们在说什么?”她的声音低的不能再低。 曹玉林回:“右将军阿史那坚命他们速战速决。” 栖迟不禁看向她,因为这句话她说得很沉缓,仿佛被什么重物压着一般。 “你怎么了?”她伸手去拉她,发现她一只手捂在了胸口。 “阿婵,你伤又发了?”这情形与古叶城中所见相似。 曹玉林一手撑着地,很久才道:“对不起嫂嫂,我怕是又无法护你了。” 栖迟打断她:“先别说这些,好生休息,挨过这一阵便好了。” 曹玉林看着那柄落在脚边的刀,五指抠着地面,深深抓了一下:“恐怕好不了了。” 栖迟一惊:“什么?” “我受的伤与嫂嫂所想的不同。”曹玉林靠在墙壁上,颓唐地垂着头,抬起那只手:“我怕是……已经无法握刀了。” 栖迟一怔:“为何?” 曹玉林沉默了很久,又开口:“我当初,被突厥军俘虏过。” 城中激战从一处,蔓延至另一处。 已经过去许久。 夜色就快过去,正是最浓重黑暗的时刻。 一群分散的突厥兵如同游魂一般在四处搜寻,手中抓着雪亮的弯刀。 人群分散,其中一个发现了一处破败的院落,朝那里走去。 院子杂乱,无人居住,还被火烧过,里面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 那人手里的弯刀举起,发现那地方动着,上前去揭,忽的没了动作,喉咙被刀锋割过,连声音也发不出来,身体僵住,随即轰然倒地。 李砚收回手里的匕首,在衣摆上胡乱擦了两下,随即又缩回去,抱紧怀里的襁褓。 他往后退,一直退到无处可退,背抵着墙壁,小心地抱着怀里的弟弟,怕弟弟会哭,引来追兵,忙把手指递去给他啜。 手指上还沾着突厥人的血。 “别怕,别怕……”他无意识地呢喃,或许不是说给什么也不懂的弟弟听的,是说给自己听的。 这是他第一次杀了人,沾了血,浑身都发冷。 但他不能退,姑父说过,出事他要挡在女人身前。以往总是姑姑可以拿命护着他,如今他也要护着姑姑的骨rou。 人在被护着时还能软弱,但现在他必须要护着弟弟,再不能软上半分。 “会没事的,会没事的……”他轻语:“父王在天之灵会保佑我们的。” 作者有话要说:久等了,红包回头送~ 稍后再抓一下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