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幸存之罪

    窦玉尘在父亲的葬礼结束后，也彻底耗尽了最后一点生命能量，她将弟弟窦威送进了医院，而她自己则又回到了白潇然身边。

    她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她恍恍惚惚地又回到了这个充满了她无限的情仇爱恨的地方。

    晚上，她打算为父亲写下一篇祭文之后就去死。

    早在她读高中的时候，她就一直想为母亲写一篇祭文，但是因为那时她的才力不足以支撑她完成那篇祭文，所以一直也没写。

    现在能写出来了，却是写给父亲的，这怎不让她伤悲？

    《祭父文》

    维癸巳新启之年，晓春望朔之日，无可奈何之时，不孝女玉尘难禁失怙之痛，虔具清酌时馐之奠，致祭于先父之灵曰：

    呜呼！于酣香近晦之日，风清日丽之时，突闻父危噩耗传，大地倾覆云遮天。

    千里阻隔难相守，恨无双翅飞床前。本欲即日返家乡，何故不等儿相伴？呜呼，其痛何如哉！

    于父沉疴之时，儿匆忙辗转，奔赴父前。汝见儿至，忍痛曰：“吾儿至矣！险难再相见！”

    闻之何其悲，哀哀泪难掩。剧痛噬汝身，恨难替父担。病痛在父身，儿心倍熬煎。离别将即至，无力可回天！

    汝受剧痛，儿唯能紧握汝手，哀哀涕泣于床前。汝见儿伤悲，尤软语相慰：“儿莫心酸！”

    汝留恋亲情心恻然，告儿曰：“父病未痊愈，望儿莫离分！”

    闻言不能禁，大恸泪如泉！凄凄至天明，惨惨日中天。凄凄复惨惨，陪父故乡返。呜呼哀哉！哀哉呜呼！悲伤难禁，绝望难掩！

    惨惨至家中，乡邻具哀泣。父已弥留矣，终于癸巳年二月二十八日亥时驾鹤西去。父魂可有知？儿已肝肠断！

    儿早年失恃，唯父含辛茹苦，养儿育女。一生清苦俭朴，坎坷无限。

    老父未享儿孙福，遽溘然长逝，匆匆赴黄泉。弱女难尽膝下孝，双亲已不待，心存万古憾。

    心中熬煎，叹家事艰难，悲父亲撒手人寰。哀哉老父，心血已耗尽，油尽灯亦干，撒手永抛家室累；身死难瞑目，心挂家道艰，亡魂尤塑子孙贤。哀哉痛哉！其痛何当！

    憾矣恨矣！儿远嫁千里，留汝孤于家乡。汝生不能相养于左右，汝病不能侍奉于床前。

    儿今还家来，相见永无期。唯麻衣孝服，抚灵以尽哀！父魂可有知？儿心惨淡！

    哀哀泣难绝，三拜于灵前。亡魂莫远离，听儿陈三愿：

    一拜愿父魂安去莫牵挂！

    二拜愿父魂得进天国门！

    三拜愿父母重聚首，永世相伴莫相离！

    千言万语难尽叙，清风寄言告父灵！哀乐起兮拜泣，于儿心兮沉痛！

    哀哉！凄凄二十载，千里母坟独。今汝抛儿去，父兮母兮魂不孤！

    望寄言于母兮莫伤悲，东风不恶兮善相待。祖君严正兮顾家室，纷争莫起兮相敬爱！

    呜呼！言有尽而情无终，身已去而灵永存。

    魂兮归兮，伏食尚飨！

    焚香奠酒，火化祭文，一缕青烟，飘向天国。愿它且做那送信的天使，捎去自己对父亲的愧疚与思念。

    一番写作祝祷，哀伤散去，理智回归。

    最终，窦玉尘并没有去自杀，因为回到现实中的她没有资格去自杀，她还要照顾弟弟，自己在父亲临终前答应父亲的，如果自己抛下弟弟自杀了，到了那边，父亲一定会狠狠谴责自己，绝对不会原谅自己的。

    这天，她终于再也承受不了内心的痛苦了，便给苏成华发信息，混乱地倾诉了一番，又狠狠地自责了一番。

    她多么希望苏成华能安慰一下自己啊，只要苏成华能安慰自己两句，能宽解一下自己，她就还能从自责内疚的地狱里爬出来。

    终于，苏成华回复了，但是苏成华的回复却让她彻底下了地狱：

    “你在父亲重病的时候，却将自己陷入婚姻的困境，你这是在借此逃避你父亲的死亡吧。

    对父母最大的孝顺，难道不是照顾好自己的婚姻和生活吗？允许自己在这种痛苦自责中停留一段时间吧，不要急着走出来。”

    窦玉尘看到信息，就像被人用刀捅了心肝肺一样，她剧烈地痛哭起来，浑身颤抖不已。

    她一边哭泣着一边颤抖着给苏成华回信道：

    “你是在谴责我在我父亲生病的时候没有照顾好他吗？你是在说我不孝吗？你也觉得我该死是吗？

    是的，我就要去死了，我已经为死亡做好了准备，我会以死向我的父亲谢罪。”

    她彻底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巨大的痛苦漩涡之中，她无法承受苏成华的谴责，她无法承受父亲的谴责，她无法承受自己深深的自责。

    她的身体失控似地颤抖得更加剧烈了，她恨不得立刻死去。

    最后不得已的情况下她又给苏成华发了一条信息，告诉他我此刻内心的痛苦以及自责内疚。

    不一会，苏成华就给她回复了，这次他的话语柔和了很多，在安慰她，并表达了对她的理解：

    “对不起，我刚才的话说得有点重了，如果伤到你了，我感到很抱歉。

    我知道你现在被沉重的自责包围着，透不过气来。这是幸存者的内疚感，绝大部分丧亲者都会有的正常的反应，只是你的反应有些过了。

    其实，你父亲的生病以及死亡，首先应该为其负责的是他自己，其次是他的配偶。

    因你母亲已经不在，故而部分责任确实落在了你的肩上。但是作为女儿，你做的已经够多了，可以说已经穷尽了你所有的能量，否则此时你不会一心赴死。

    如果你在付出了这么多之后，还要为此自责的话，我也确实无话可说了。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命运负责任，你的父亲是，你的母亲是，你的弟弟是，你自己也是，包括我，也是。

    死亡，是一个人最后的修行，是他人生必经的历程，也是他所要肩负起的最后一份责任。

    任何人的死亡都是孤独的，任何人也无法代替，任何人也无法避免。

    无论他的求生欲望有多么强烈，无论你是多么想要满足他求生的欲望，死亡都无可避免，你也无法分担他的死亡，你也阻止不了死亡。

    如此，无法满足你的父亲求生的欲望，无法让他避免死亡，无法挽救他的生命，能说是你的错吗？

    既然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非要将这个责任背负到你自己的身上？难道这样就能显示你的孝道了吗？

    子女对父母最大的孝，难道不是照料好自己和自己的生活吗？难道不是让父母更好地在你的身上延续他们的生命吗？

    你让自己如此痛苦，甚者想要自杀，难道不是在残忍地伤害他们最后的牵念吗？

    如此，你让他们的在天之灵怎能安生？你让他们死不瞑目啊，姑娘！让自己在这一场死亡中获得成长吧，这也是你能为你父亲的死亡所能赋予的最大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