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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富甲天下济穷苦

    莫瑶点了点头,恍然道:“怪不得此地如此热闹,原来是这里找到了金晶矿脉。”

    卫长生拇指一翘,赞道:“姑娘真是聪明,一猜便中。”

    莫瑶微微一笑,转头向窗外一瞧,看着空中来来往往的修士,想起以前师父说起的晶帮诸般事务,轻轻叹一口气,脸上忽地现出悲悯神色。

    她脸上施有惑尘诀,在座诸人中,只叶澜和荣必大能瞧出她的真实神情,叶澜见她神色忽转哀怜,不禁心中疑惑,不知她触动了什么心事,却听荣必大苦笑一声,叹道:“莫姑娘不必如此,咱们晶帮兄弟虽都是苦出身,但凭力气吃饭,倒也用不着别人可怜。”

    莫瑶转过头来,瞧了荣必大一眼,见他国子脸上满是落寞神色,便举起酒杯,敬荣必大道:“荣大哥说得是,小妹也是苦出身,凭本事找活路,确实不需谁来可怜!”

    荣必大眼中讶色一闪,而后微微一笑,将酒水一饮而尽。叶澜见两人脸上尽是感伤之色,心中大是疑惑,问荣必大道:“晶帮诸位兄弟过得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么?你们……,你们明明富甲天下啊!”

    那瘦得竹杆也似的香主燕正清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忽地长叹一声,接口道:“富则富矣,不过咱们兄弟挣得哪里是辛苦钱,简直就是卖命钱,而且,许多兄弟是有命挣钱没命花啊!”

    叶澜一怔,皱眉思索片刻,轻声问道:“那挖掘金晶矿石的活计,很辛苦么?”

    燕正清苦笑一声,伸箸挟了一大块烧牛rou送入口中,只略一咀嚼,便囫囵咽下,接着倒一杯酒,咕咚倒入口中,一抹嘴唇说道:“叶公子,你看我吃饭饿死鬼也似,却瘦成这幅样子,不觉得很奇怪么?”

    叶澜笑道:“燕兄身子骨虽略显清癯,精神气度却是出类拔萃,令人一见心折。”

    燕正清一撇嘴,笑骂道:“清癯个屁,老子这是当年采矿伤了肺腑,落下了病根,若不是今日已吃药压住了病势,现下早已将肺也咳出来了,哪里还能在这里好好喝酒吃rou!”

    叶澜眉眉一挑,疑道:“金晶矿脉多藏于凶险之地,挖掘艰难,此节小弟倒也知晓,却不知挖矿还会留下什么病根,此节缘由,燕大哥能说上一说么?”

    燕正清微一点头,正要开口,却听荣必大道:“燕兄弟说多了话便易咳嗽,还是少说几句吧,这挖矿会留病根一事,也没什么特别的缘由,只是那金晶矿石坚硬无比,便是仙器亦不能损其分毫,咱们采矿之时,要以特制的药水侵蚀晶石,再以专门打造的裂晶锄慢慢敲打才能采下晶石。那晶石经药水一浸便成剧毒之物,再着裂晶锄锤打,自然会生出无数细小晶粉四下迸散,这许多晶粉被咱们兄弟吸入肺中,便会附着与肺腑之中,纠缠固结,沉积难去。时日久了,采矿之人肺中尽是金晶尘粉,每吸一口气,肺中便痛如刀割,当真可说是生不如死。叶兄弟,你且想想,这金晶矿石如此坚固,法宝亦不能伤,区区丹药,怎能将之去除?是以咱们晶帮兄弟十个里面倒有八个有肺病,便服丹药也只能暂缓病苦,无法去除病根。便只这等不去根的丹药也是奇贵无比,可怜我帮中兄弟一生辛劳,卖命挣的些许银钱,到最后全都花在了买丹药上。你方才说我晶帮富甲天下?哈哈,不过是一群苟延残喘的可怜人罢了!”

    修士采灵气,炼阴阳,修仙法,觅长生,求得便是一个逍遥自在,叶澜听晶帮众人过得如此辛苦,可说与逍遥二字半点沾不一边儿,不由皱眉问道:“我听闻采集晶矿极为不易,修为不到金丹境界便连去深入矿脉之中也有所不能,然金丹境修士已是修真界少有的高手,个个自重身份,怎会有人愿意干这等伤身的苦力?”

    荣必大轻哼一声,举杯喝酒,苦笑不答,另一名副香主聂平忽道:“叶公子,咱们晶帮兄弟可比不得你们这等自幼生于修士之家的幸运儿,咱们都是生于凡俗贫苦之家的苦娃子,能有一口饱饭吃已是谢天谢地,哪里还敢挑三捡四?金丹境自重身份不愿干此苦力?姓聂的敢以性命担保,咱们晶帮金丹矿工近万,没有一个不是自愿的。”

    叶澜眼中疑色更重,缓缓道:“金丹境修士法力高强,便是开宗立派亦非难事,北疆各国无不将金丹修士视为座上宾,恕小弟愚钝,实在想不出为什么贵帮非要干这等要命的生意。”

    荣必大放下酒杯,摇头道:“咱们穷苦人家出身的孩子,老天不赏饭,没有你们这等天生的绝顶资质,若非花费无数钱财,本派怕是连逍遥境也出不了几个,更不要说是这许多金丹境帮众。”他说此此处,摇头叹息一声,又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举杯喝干,接着道:“凡本帮弟子,皆是自幼入帮,各人家中若非赤贫到吃不上饭,谁会舍得送自家孩子加入本帮?咱们以无数

    灵丹并天材地宝堆积,才能让这些本来资质平庸的弟子练到金丹境界,若是咱们修到金丹境不去采矿铸币,这许多灵丹宝物难道会从天下掉下来么?”

    莫瑶本知晶帮底细,是以方才脸上才大有悲悯之色,这时见叶澜满脸错愕,便轻声道:“叶大哥你来自海外,不知世间疾苦,其实能被晶帮看中,已是罕有的福分,晶帮诸位兄弟只消采矿百年,便可不再采矿,就此升迁,分任帮中别样职司。而各人命数不同,运气有异,百年劳苦,也不是人人便会落下病根。晶帮诸位兄弟采矿虽然辛苦,但能修到金丹境界,寿过千载,总比他们原先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要强上无数倍。聂大哥说晶帮众位金丹境修士冒险采矿皆是出于自愿,确非虚言。”

    燕正清听了莫瑶一番言语,怔忡半晌,叹道:“好一个命数不同,运气有异,在座荣堂主、卫堂主和聂兄弟都是从晶矿里劳苦百年出来的,便只我姓燕的落下一身病,成了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这便是姓燕的命不好,怨不得旁人。哎!其实采矿凶险,能干满百年而不死者十不存一,我好歹是从晶矿死人堆里爬了出来,总比死在晶矿中连尸首都寻不到的众位兄弟运气要好得多……”

    叶澜瞧了满脸病容的燕正清一眼,略一沉吟,问道:“燕大哥这病根当真无药可治么?在下倒是认得一个郎中,治病手段颇有独到之处。”

    燕正清长叹一声,说道:“这病确实无药可治,却非无人可治,只是自从本帮副帮主让那人治好之后,本帮其余兄弟都是宁愿病死也不敢再找那人治病罢了。”

    叶澜听了,苦笑道“原来你们识得那游方郎中,让易郎中治病,确实是会担上身家性命,想来他老人家让贵帮办的那件事很是不容易吧?”

    荣必大轻轻一拍桌子,接口道:“何止是不容易,简直是要人命!咱们兄弟为给那姓易的办成那件事,全帮险些覆灭,现下晶帮仍能居于北疆正道十二大派之一,当真是侥幸之极,我们便是再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再找那老东西治病了!”

    叶澜暗叹一声,忖道:“易天定不肯做亏本买卖,让人做的事太过艰难,让他给晶帮诸人治病大是不易。计回这厮不似他师父难伺候,只消有钱,一切好说,而晶帮最不缺的便是钱财。只不知计回这小子医术是否到家,能不能治好晶帮诸人的病症。下次再遇到计回,倒要将这事向他提上一提。”

    他于此事并无十分把握,因此便不愿向荣必大等人提起此事。众人饮酒闲谈一阵,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莫瑶因先前与那小二赌酒,两坛醉仙陈酿喝得急了,此时酒气上涌,双眼渐感沉重,叶澜见她如此,自己也大有头晕脑胀之感,便对荣必大道:“小弟不胜酒力,再喝恐有失态,不如咱们改日再聚。”

    荣必大将手一摆,说道:“我们几人帮务在身,要在这荟英城呆上一阵,我神机堂在城中有一处别院,便在这酒楼之侧,三位若不嫌弃,不妨到随咱们到敝帮小住几日,不知三位意下如何?”

    这荣必大慷慨豪迈,叶澜与他同桌共饮,相谈甚是投机,只是众人毕竟只是初识,且他于晶帮根底并不熟知,而莫瑶和苏婉又是妙龄女子,三人若贸然随荣必大等人而去,不免略嫌莽撞。心念于此,正想开口拒却,却听莫瑶轻笑道:“久闻晶帮财大气粗,分堂别院建得比皇宫还气派,既然荣大哥相邀,咱们正可去见识见识。”

    叶澜见她双颊酡红,醉眼如丝,隐隐然已有**分醉意,而自己脸孔火烫,只想倒头大睡,想来也已支持不了多少时候,耳听得莫瑶答允要去晶帮别院,当下也点头道:“如此就叨扰荣大哥了。”

    荣必大甚喜,众人一同起身,苏婉扶了莫瑶,缓步下楼。荣必大见叶澜走路已略有踉跄,便指着厅心那九头狮子道:“这狮子是我的坐骑,叶兄弟和莫姑娘似乎已不胜酒力,不如上狮背安坐,咱们再去别院。”

    莫瑶靠在苏婉肩头,鼻息沉沉,已然睡去。苏婉对荣必大歉然一笑,指着二蛋道:“我们自己有坐骑的,只是两人同乘多有不便,不如我扶师姐坐望月犀,由叶大哥来坐荣堂主的九头狮子,如何?”

    她见荣必大点头答应,便扶莫瑶攀到二蛋背上。二蛋一头烤猪已全然下肚,只五十斤高粱尚余几斤没有喝完。它见苏婉扶着莫瑶爬上自己背脊,当下张口一吸,将坛中余下酒水一口喝干,而后一拱背,将背上昏睡的莫瑶颠了一颠,接着呵呵笑道:“臭丫头自不量力,酒量不行,却非要和人拼酒,这下醉得不醒人事,出丑了吧?”

    场中诸人除叶澜以外皆不通兽语,而叶澜此时伏在那九头狮背上,只觉天旋地转,自也没听到二蛋说了些什么。

    叶澜这般昏昏沉沉地睡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待

    睁开眼时,只见四周光华幽暗,头顶床帐绣丹,颇为华丽。他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口干舌燥,想要起身找碗水喝,身子弗动,便听身旁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叶公子醒了?这碗醒酒汤还没凉,婢子这就服侍公子喝了一些。”

    叶澜起身,任一床绵被从身上滑落,转头见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女正捧着一只素白瓷碗,作势要将一勺汤水送到他嘴边。

    叶澜见这少女面容娇俏,眉如春山,不禁脸上一红,并不去喝她送来的汤汁,挠头问道:“你是谁,我这是在哪里?”

    那少女笑道:“公子勿慌,这里是晶帮神机堂别院,婢子名叫玉琼,是这别院的丫鬟。公子是咱们荣堂主的上宾。荣堂主见公子酒醉,便遣婢子在这里守着伺候公子。”

    叶澜脑中一清,这才想起白日里的一场大醉,他左右一张,不见莫瑶和苏婉,心中一慌,忙问玉琼道:“我那两名同伴现在何处?”

    玉琼见他不喝醒酒汤,便将瓷碗放在一边,轻声道:“莫姑娘同公子一样,酒醉未醒,现下正在隔壁房中歇息,由苏姑娘在一旁照顾,公子无须担忧。”

    叶澜听得莫瑶便在隔壁,登感放心,当下伸手取过玉琼放在一旁的醒酒汤,举碗就唇,咕咕咚咚地喝了个底儿朝天。那醒酒汤不知何物熬成,入口温热,待得汤汁入腹,却有一股清凉之意由下而上直冲脑门。叶澜一碗汤下肚,只感脑中一清,酒已醒了大半。他未亲眼见到莫瑶,仍不放心,便下得床来,行出厅室,开门出屋,要到隔壁去看上一眼。玉琼知他心意,但不放心他醉后初醒,便也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此时夜色已浓,缺月挂枝,叶澜出得门来,见右侧一团漆黑,只左侧屋中亮着微弱灯火,便向左一转,轻轻将房门推开一条细缝,从门缝内向屋内张去。

    屋内苏婉听到开门之声,抬眼一看,见是叶澜,眼中登时现出一丝喜色,接着嘴唇朝床上一努,以指就唇,轻轻嘘了一声。叶澜朝床上一望,见莫瑶身盖绵被,鼻息沉沉,正自睡得香甜。叶澜见状,朝苏婉微一点头,又轻轻合上了房门。

    玉琼见他合上房门,便轻声说道:“叶公子,天色不早,夜深寒气重,你酒未全醒,也不要在外面久待,这就回房歇息吧?”

    叶澜点一点头,轻手轻脚的回到自己屋内,侧身躺倒,对玉琼笑道:“我酒已醒了大半,不碍事了,你不必一直在这儿陪着,自己也早些歇息去吧。”

    玉琼点头应了,为叶澜盖好绵被,轻声道:“婢子就在外厅软榻上歇息,公子若有什么吩咐,叫我一声便是。”

    叶澜见室内只一张床,自己是晶帮宾客,若让床与她睡,料来她必然不肯,他倦意袭来,也不再纠结这等小事,只朝玉琼点了点头,便合眼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只觉手臂微晃,耳听得一个女子声音小声叫道:“叶公子,叶公子!快醒醒!”

    叶澜睁开眼来,微光下见玉琼站在床边,伸手摇着自己手臂,满脸焦急神色。叶澜见她眼神慌乱,心中一惊,忙问:“什么事?”

    玉琼似乎生怕被旁人发觉一般,压低了嗓音道:“有敌人来袭,和荣堂主他们打起来啦!”

    叶澜闻言,困意登消,这才听得屋外有兵刃劈风之声。他不知发生了何事,生恐莫瑶和苏婉有事,急忙跃下床来,冲到外厅,双手还未碰到厅门,便听嘣地一声,房门已被人撞开,一个黑影直闯进来。叶澜挥手祭出乌木扇,方要击出,却听得一个熟悉地声音道:“是我!”

    叶澜听出来人是莫瑶,急忙收回乌木扇,问她道:“敌人是谁,你没事吧?”

    莫瑶道:“我也不知敌人是谁,只听得外面打斗之声大作,生恐你与人斗法不利,听婉儿说你在此间歇息,便急忙闯过来看一看。”她说到此处,忽地羞意大作,脸颊登时红了,幸喜外厅中并无灯烛,漆黑一团,脸再红也不会被叶澜瞧了去。

    二人见对方无恙,都放下心来,叶澜伸手拉住莫瑶手掌,迈步而前,说道:“出去看看!”

    莫瑶任他拉着手掌,快步行出屋外,方一出屋,迎面正碰见苏婉,莫瑶见到师妹,脸又是一红,急忙一甩手,挣脱了叶澜手掌。叶澜关注场中战局,也未在意,抬眼看时,只见二三十人在月光下斗得正烈,有十余人黑衣蒙面,显是敌人,荣必大等晶帮帮众各持法宝,与敌人全力拼斗。此时地上已横七竖八的躺了十余人,即有黑衣人,又有晶帮弟子。叶澜搭眼一瞧,见白日里与之共饮的那叫聂平的副香主也在其中,清冷月光洒落,照在他面容之上,只见他眉心殷虹一点剑创,双目睁得大大的,身子一动不动,显已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