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9 秋雨

    一场秋雨一场凉。眼看白露将近，即便武林高手，也不敢在冷雨中闲庭信步了。这日雨势忽盛，树上一个只戴了斗笠的江湖人浑身湿透，捂喷嚏的手指都有些发僵，不多时就像个落水的鹌鹑被打下地面，只得钻进一间破庙避雨。

    破庙里，先到了一个避雨客，已生了一堆篝火，正在烘烤衣衫。

    “兄弟，劳驾……”

    轰隆——

    “……什么？”

    正好一个闷雷，和着雨声里含混掉了两人的对话。落水鹌鹑只好指了指篝火，先到之人点点头，他就赶忙蹲到了火边，伸出手臂烤火。

    那先到之人看起来倒不像是个习武的，看打扮像商贾，但也没有什么货担行李。这商贾虽然也是淋了雨，但远没有刚进来的江湖人狼狈。江湖人在火边擎了半天手臂，指尖终于暖和了一点，但袖管还滴滴答答滴着水。冷风穿过，又吹得他一阵寒战，连打两个喷嚏，还咳嗽了起来。他自己也觉着不行，无奈湿透的衣服紧紧粘在身上，只好左一下右一下先挤着水。对面那商贾一面把自己已经烘干的衣衫重新穿好，一面看着他忙活。只见他试了一次，又试了一次，好容易把上衣从身上扒了下来，头上的斗笠却不知道哪里和湿头发缠住了，解不下来，忙活了半天只好放弃。

    “哎。”商贾示意那江湖人可以用他方才晾衣服的破椅子，那江湖人咕哝了一声多谢，忙把湿衣服挤了挤搭了上去，又重新回到火边烘手。商贾好奇多看了几眼，却吓了一跳——这大侠精瘦的身板上数不清的伤疤，肩头那一条能有二指宽，几乎让人怀疑膀子还连着没有，腰上长长一条从左到右，好像这人被腰斩过一回似的。

    商贾吓得往后退了退，捂紧了自己的荷包，“大、大哥，您，您……没事儿吧？”

    “唔？”那大哥连喷嚏带咳嗽，嗓音都沙哑了，“咳咳，啊，问题不大。多谢你啊，借我烤火。”

    “啊不敢不敢……”商贾看不到大侠斗笠底下的脸，吓得又往后躲了躲。

    “哎，兄弟，你别怕，我不——阿嚏——不是坏人！我就——咳，咳……就是个走江湖的。”这人又哑又咳，还偏要聊，“唉，兄弟，你呢？我看你斯斯文文，是做生意的，还是做学问的？”

    “啊是是是……啊？啊，呃，就是，都做，都做！啊，呃，对对……”

    “哦，厉害厉害……咳，咳……”

    “没有没有……”

    “哎，那你是哪个门派的？”

    “是是……啊？啊，不是不是，我不会武功，也没什么门派。”

    “没门派？怎么可能没门派呢？那你家在哪儿呢。”

    “我就一个人，也没什么家……”

    “哦，那和我一样，哈哈……闯荡江湖，也挺好啊，也挺好。你看咱俩今天这不就交个朋友，俩人凑合聊一……咳，咳……”

    斯文人看这大哥咳得浑身伤疤都跟着起伏，也不敢插话，只敢“是是是嗯嗯嗯”。

    大侠咳了一阵好容易倒过气来，从挂得歪歪扭扭的湿衣服堆里摸出个酒葫芦，啜了一口，“哎呀，咳，对不住……那兄弟走江湖就一个人？”

    “喔，啊，是是……”

    “呀，那你这样的斯文人怎么受得了啊？你说这样的鬼天气，你们这样就斯文人就该有大屋住着，有丫鬟伺候着，一桌子点心，一大排鸡零狗碎的瓷碗碗陶罐罐泡个茶，再念两句酸诗……”大侠又喝了几口酒，暖和了过来，也不怎么咳了，开起了玩笑。

    “不敢不敢，”斯文人隔着篝火，勉强看清那酒葫芦边上胡子拉碴的嘴角带着轻松的微笑，自己终于也勉强笑了笑，“大哥，不瞒你说，好日子我也过过，这两天运气不好，就没吃没住没人伺候了。”

    “哎哟，兄弟也是见过大世面的？说说？”

    “嘿嘿，也不是什么大世面……手头宽的时候花钱找几个丫鬟来伺候着，也干过。”

    “是吧！我就说兄弟你值当的！那怎么现在没了呢？”

    “呃，这，”顿了顿，“这两天……这两天稍微，呃，摊上点儿事儿了。”

    “是吗？啥样的事儿？我去给你平了！”

    眼看大侠恐怕是有二分醉了，斯文人忙摆手，“不用不用，多谢大哥。也不是什么多大的事，就是，呃，就是做了单生意，亏了。”

    “生意？我看你也没挑担子没拿行李的，兄弟是贩的什么？啊，我知道了，是不是别人讹你？我去给你讨公道！”

    “不是不是，就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非要说，那是我讹别人，讹到最后叫人看出来了，只好跑了。”

    “好家伙，兄弟厉害了！”

    “嘿嘿，不敢不敢。”

    “那你怎么讹别人的？快说给我开开眼。”

    “不敢不敢……就是，”想了想，“我贩了点假货，卖高价呢，本来逢人就骗，骗的挺好，谁想到前两天遇着真货了，原形毕露，这就栽了呗。”

    “是吗？这么厉害！那你赚了不少吧？”

    “也没多少……就够吃喝的，那几天为了撑场面花的也多，这不，这两天手里又空了。”

    “那后来呢？你讹人家，人家不揍你？”

    “怎么不揍？我这不就赶紧跑了吗？”

    “哈哈，那是那是……”大侠点点头，“哎呀，你这兄弟，日子过的大起大落也挺刺激啊！”

    “嗐，谁想大起大落？谁不想过安稳日子？我呀也实在没什么本事，只能这么混着……难得想出来这么个好生意，不到一个月，黄了！唉……”

    “哎，怎么叫没什么本事？我看兄弟你又聪明，又胆大，能讹上好日子过，还能逃出来，人才啊！又会做生意，又会读书做学问，很有本事啊！比我强多了！”

    “哎哟，大哥你又拿我玩笑了……”

    “不玩笑！真的！我看人不会错！我今天就听你说这么几句话，我就知道，兄弟你有能耐！我看兄弟你啊，你要是投个什么门派，做到个堂主香主舵主的，肯定不成问题！”

    “大哥你别笑话我啦……”

    “不是笑话！真的！江湖上那些人，没多少你这样能耐的，尤其门派里头，憨的多！”

    “唔……那倒是……”

    “所以你要是投了门派，肯定一路高升，我看能半年做到副帮主！”

    “哪有那样好事……”

    “真的！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我不骗你！你不是说更喜欢安稳日子吗？”

    “嗯……”

    “是吧？你没试你怎么知道？除非你已经投了什么门派了。”

    “那倒没有……”

    “对啊，那干啥不试试！你肯定能成！”

    “……大哥，你说的挺好，关键我也不会武功啊！我也没兴趣学，投门派做什么……”

    “哎，也有不是习武的门派啊！就好比……好比那个天下第一大派玉鼎帮，你听过吧？”

    斯文人噗嗤一声笑了，“那就是个害人的骗子帮派！我也就是活不下去了混日子，最多讹人点钱，我还不干那么缺德的事儿呢……这玉鼎帮还没倒吗？”

    “你这话倒是正经话，”大侠答非所问，只颇为满意的点点头，“那还有别的不练武的帮派呢！对了，我有个朋友，他家那个门派全是读书人和做生意的，跟你差不多，我看你去他们那儿正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