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慕士塔格 ０１

    慕士塔格是当地牧民心目中的神山，被冠以冰山之父的美名，关于这个称号的由来有着一则动人的传说：

    相传从远古时期勤劳善良的克尔克孜族就生活在这里，部落里有一位名叫慕士塔格的老牧民，老阿爸有两个强壮的女儿，她们力大无比，却因相貌丑陋而被众人嫌弃，久久不能觅得一对如意郎君，看着女儿们日渐消瘦的面容，老父亲也是一副愁容。

    也不知哪一天心急的姑娘们跑到部落巫婆的帐篷中寻求答案，老巫医告诉她们在遥远西方的一座寺庙之中供奉着一面魔镜，不论天下何人生的再怎般丑陋，只要对镜一照，立刻就会变得闭月羞花、倾国倾城。听到这，姑娘们就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内心，欣喜若狂地跑回家将这一好消息告诉父亲，并急忙收拾行李，打算远行。

    老阿爸哪里肯让自己年幼的姑娘踏上这充满未知的旅程，于是哭诉着恳求她们不要相信巫医的话，留下来，因为在老阿爸的心里，他从不在意世人如何评价自己的孩子，两个女儿就像两朵在花季绚丽绽放的格桑花，她们的双眸比悬挂在草原夜晚上的星河还要璀璨，比喀拉库勒湖澄蓝的湖水还要深邃清澈、荡涤人心。他用笨拙的话语拼凑出对女儿们无尽的爱，这才让两颗躁动不安的心渐渐平复，答应他再做考虑。

    可他还是低估了美丽容貌对于其追求者的诱惑力，两姐妹禁不住诱惑，自是对巫医的话深信不疑，将父亲的苦口良言抛到九霄云外。趁着薄雾初降，夜色逐渐笼罩草原之际，毅然决然地向西边悬而欲坠的红日飞奔而去。

    等第二天老阿爸醒来发觉女儿们不见了，便发了疯似地在草原上狂奔，呼喊着女儿的名字。部落的牧民们就只能看到一个疯癫的身影，像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一般，终日游荡在偌大却又空荡无比的旷野中。

    不知何时起，老阿爸的疯狂被旷野的寒风吹散在了戈壁荒漠中，他不再狂奔，而是守候着、期盼着，他跪在冰雪初融的草甸上，任凭冰冷刺骨的雪水浸透那一身单薄的蒙古袍，一会儿面向长生天腾格里，忏悔自己的罪过；一会儿又遥望西方，祈祷着女儿们平安归来。

    可日复日年复年，终不见二女还……

    就在女儿们离开的第三个春秋，老阿爸终于经不住暮雪晨风的折磨，倒在了众神俯视下的帕米尔高原之上，他日日夜夜流淌不停的泪水汇聚成喀拉库勒湖，而那父亲对女儿撕心裂肺的呼唤则幻化成了从湖面呼啸而过的疾风，阵阵风声中夹杂着一位慈父对女儿亘古不变的爱。

    待到第四年冰雪消融、万物复苏的春天来到，姐妹二人踩着一朵朵含苞待放的格桑花失落而归，她们并未寻得宝镜，更别提旅途中的艰苦，一路风餐露宿、饮风尝雪，方才悔悟。对父亲的愧疚与思念也越发浓烈，可当她们重新踏上帕米尔高原时，四下张望终不见父，始然面前那座突兀的冰山就是苦苦等待自己归家未果的阿爸，不禁潸然泪下，流涕痛哭。

    二女忏悔的虔诚哭声感动了众神，遂降下暴雪，将她们也化作一小一大两座冰山，永久地陪伴在慕士塔格身旁，这就是今天的公格尔峰和公格尔久别峰。

    故事是由当地的向导次仁多杰讲述给我们这些异乡人的，那时我们一行人早已经抵达山脚下的大本营，完成了历时三个星期的系统训练，在临行前的最后一晚围坐在弧形大厅里，互相分享着往事、讲些有趣的故事。多杰的故事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沉默，一种无形的压抑感在队员间传递，于是我便借口上厕所出去透气。

    推开厚重的门帘，风就顺着缺口灌入，我几次尝试用力拉扯在风中激荡飞扬的帘边，可它就像被无数双鬼爪玩弄一般，明明已经被我牢牢掌握在手中，手套却像是被施加了魔法一般变得光滑无比，它们就这样挣扎着从我掌心滑走，而后又猛地转向回头朝我飞来，狠狠地甩在我脸上，打得生疼。

    风声在耳边呼啸，此刻更像是无情的嘲讽，一种无力感顿时涌上心头，我索性放弃抵抗，意欲拂袖而去，只怕是要苦了此刻还身居大厅里的诸位队友，却不知玺宇何时从我身后探出，在他的帮助下，我们终于是关上了这万恶之源。

    两人相顾无言，一同迈过营地外的一道及膝高的沟壑，坐在外围一块巨石之上。我抬头仰望天幕，无数明星悬于夜空，心想所有陪伴过我、已逝去的人便化作那众多群星中的一颗，他们也在苍穹中注视着我，俯瞰着曾经幼小的曦瑶如今已经长大成人，成了一个漂亮的姑娘。

    先走的老人会向后来才到的新人打听我吗？问他们知道的关于自己走后所错过的、缺席的、不知道的关于我的事情：瑶瑶还喜欢吃糖吗？这孩子打小就可爱吃甜东西了……她现在怎么样了？还在为那个男孩伤心吗……那可怜的孩子需要很多人的爱，你们有好好爱她吗……怀老三，我亲爱的女儿还好吗？你有好好保护她，让她不被人欺负、不受委屈吗……其实这些问题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也许它们是没有答案的，可有一点我能保证，那就是不管我过得到底如何，是好，还是坏，三叔他一定是会骗自己的meimei，向一众人打保票说我日子过得很滋润，让母亲泉下宽心。

    地上渺小的我此刻就痴痴地望着那片裂痕之中的星海，我的目光穿过光年之外的层层星云，望着那些我深爱着的人，我不说话，它们也不说话，我一眨眼，它们也跟着眨眼睛。期间我看到了一颗特别的星星，它发散出的光格外明亮，点亮了黑夜，让周围的数颗都黯然失色，我自认为那应该是三叔——他与围绕着他的群星一同构成了我灿烂星图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思绪突然被一旁玺宇的哈气声打断，我却没有丝毫困意，便面带笑意地看向他，说不用陪我，要是困了就先睡吧。他摇了摇头，坚定的目光仿佛在说今天我就是要舍命陪君子。于是我便不再管他，开始数数，数人生中的稀奇际遇、那些意难平和已得到，往日般绞尽脑汁都难以寻忆的生活碎片浮光掠影般一张张在面前闪过，人生的大致轮廓就这般悄然浮现在我的脑海中——那些人、那些事，终成了独属于我的一座座慕士塔格，而任性终究也使我错失了无数深沉的爱。